麟趾殿後殿内,皇後安瀾正陪着愛子樂安皇子酣睡,被侍兒夢兒悄悄推醒,他連忙小心翼翼地把胳膊從樂安腦袋上抽出來,輕輕地把樂安放好,又觀察了一小會兒,見樂安沒有醒來的意思,這才蹑手蹑腳地下了榻。
怕驚動樂安,自己走到殿外去,借着天邊如鈎的殘月微明,打量了夢兒一眼,詢問道:“什麼事?這麼着急忙慌地喊本宮?”
便是天大的事,也可以在天亮之後再奏請,黎明前喊他,必是有不得不立刻去辦的急事。
夢兒其實并不知道這算不算立刻去辦的急事,畢竟隻是一個皇子,别說生了病,就算是即刻死了,也沒什麼要緊。但想着露兒特意打發人過來傳話,不禀給主子,恐真有什麼事,主子埋怨自己。
遂低聲細氣地把得到的信息講了一遍,“主子,露兒着人來報,皇五子病了,眼下聖上帶着露兒他們都趕過去了,還讓人傳了太醫。”
安瀾微微有些驚訝,永和的身體一向康健,甚少生病,怎得忽然病了?
他琢磨了一下,應該不是什麼大病,可能就是小娃貪涼,多吃了冰鎮的瓜果,或者少蓋了被巾肚帕之類的。但他仍舊選擇前去探視,“讓人掌燈,本宮這就更衣過去。”
他說着話向前殿走去,後殿廂房中樂安皇子的乳父聽到動靜,自去接續皇後陪侍皇子。
夢兒見他這般幹脆利落地宣布要前去探病,倒很是替他感到辛苦,“主子也不急着現在過去吧?一個小人兒家,有聖上在就行啦,再勞動主子,他擔得起嗎?”
安瀾此刻已經進了前頭正殿,聽見這話,小聲告誡夢兒道:“别這麼說,本宮是正宮皇後,宮裡的每一個小娃都是本宮的孩子,本宮去瞧他,他怎麼就擔不起了?”
他面上說得正大,心裡卻覺得這夢兒終究不如宏兒那般有智謀,什麼叫有聖上在就行了?明帝都去了,他還不趕緊過去,豈不顯得他這個嫡父不慈?
至于說深夜探病很是辛苦,做皇後哪有不辛苦的?
明帝瞧見安瀾帶着侍兒們趕過來,方才意識到,這個謊言牽扯的人越來越多了。
但既是扯謊,總要做足了面子上的活,她仍舊抱着永和不放,面上的表情比方才還要憂急,隻向着安瀾言道:“朕不讓他們驚動瀾兒,瀾兒還是過來了。瀾兒來了也好,朕心裡頭真是着急死了,永和也不知道是怎麼了,要是永和有個好歹,朕可怎麼辦啊?”
她這話說得憂急,還故意蹙着眉頭耷拉着鳳眸,一滴珠淚盈盈地挂在羽睫邊上,要掉不掉的樣子。永和也配合她,捂着肚子,縮在她懷裡吭吭哧哧地喊痛,眼睛都睜不開,半閉不閉的,瞧着虛弱極了。
安瀾吃了一驚,他便是再精細,也架不住母子倆一起給他做假,更何況他平日裡對永和也沒怎麼上過心,并不知道這孩子的日常起居究竟如何,見這情形,還以為永和真的得了什麼重病。他一邊伸手出去,虛撫在明帝肩頭,溫聲細語地寬慰明帝:“陛下莫着急,小娃吃五谷雜糧,都有個病啊災的,服上兩劑藥也就好了。”
一邊把一雙清麗絕倫的眸子在殿中來回巡掃,終于瞧見了愁眉苦臉站在一旁的五十來歲的太醫令秦夢菲,趕緊詢問秦夢菲:“秦太醫,永和皇子這是怎麼了?可給開了藥了?”
這可讓自己怎麼回答呢?秦夢菲更加想死了,無奈之下看了一眼對着她怒目而視的文君陳語易,向着安瀾苦笑着道歉:“老臣無能,診不出皇子得的是什麼病,好在聖上和文君已經讓人傳宣史燕夢和小來了,沒準她二位會有法子。”
她秦夢菲是個醫術精湛經驗豐富的禦醫,為皇室效勞已經三十年了,從未漏診錯診過,可饒是這麼着,她也判斷不出來,這皇子究竟得的是什麼病。
以她的醫術來看,這瞧着奄奄一息的小皇子根本就沒病。但她方才剛一這麼說,文君就怒斥她醫術不精敷衍塞責,怎得連皇子是什麼病都看不出來?她這太醫令還能不能幹,不能幹趁早讓賢。
可憐,明帝就在上面坐着,她哪裡敢敷衍塞責,可是,要讓她違心地說這小娃得的是什麼病,她也真說不上來,她這人生的前五十年,沒幹過這種被迫說謊的事!
陳語易見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既失望又擔心,所謂病怕無名,無名之疾多為疑難雜症,他一想到這小兒子可能得的是疑難雜症,腿都要軟了,要求再派太醫前來會診。
明帝倒也沒想到秦夢菲這麼正直,她本意是讓秦夢菲說上一些小的名目,比如小兒受涼腹瀉之類的,然後讓秦夢菲随意開些止瀉養胃的藥來,這事也就算過去了。
可是秦夢菲無視她的引導,隻說診不出病症,陳語易又催得急,她隻能讓人去傳史燕夢和來太醫,還對秦夢菲言道:“秦太醫你再想想,小兒夏夜最容易得什麼病,永和肚子都疼成這樣了,你怎麼會診不出來呢?”
要不是秦夢菲對自己的醫術非常自信,怕是真要被明帝說得懷疑自己了。
安瀾不知這其中的細節,秦夢菲這話更讓安瀾琢磨不準,他想這永和能有什麼大病,居然連秦夢菲都診不出來?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疑惑間,他詢問陳語易,“永和這幾日有什麼不對勁的嗎?怎得忽然就發了病,可是前些天就有了迹象,未曾留意?”
他這話本意是在提醒陳語易趕緊想一下,是不是有什麼忘記的症狀,可以幫助太醫核實病情,然而聽在陳語易耳朵中,卻是他在責備他沒能照料好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