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沒有很厭棄他,她隻是像陳述一件平平無奇的事實一般告訴他:“悅兒,你得空了敷敷嫩膚的膏脂,你臉上顔色好重,讓它白回來,更好看。”
她算是就事論事,語氣也不算惡劣,但薛恺悅聽在耳朵裡隻覺得她是在挑剔他。雖然她講的是事實,但這事實也不屬于他想要聽到的。誰會希望自家妻主一見了自己就給自己提意見呢?他更希望她告訴他的是她想他了。
他冷聲接話道:“陛下沒别的事了?那就請回吧。”
明帝沒有意識到她又惹動了薛恺悅的怒火,見她才說了兩句話他就要攆她回去,心裡也覺得有些受傷。她冷了臉色,不悅地詢問他道:“悅兒,你急着趕朕走,是有什麼事要忙嗎?”
她想他最好能說出個趕她走的正當理由來,不然她絕對要讓他知道動不動就趕妻主走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薛恺悅聽她動不動就誤會他,也覺得不高興,皺着濃郁的劍眉反問她道:“臣侍沒有什麼事要忙,隻是不想看到陛下行了吧?”
他這話說得非常直接,一點圓潤的餘地都不留,明帝愕然,她想不明白,薛恺悅的态度怎麼越來越疏離,她出口詢問他,“悅兒,你怎麼脾氣變得這麼壞?”
薛恺悅說完那句話也有些後悔,覺得不該頂撞得那麼直接,他想她來找他,或許是真的有什麼事,他問都不問就趕她走,倘或誤了朝廷正事就不好了。他壓制了下心頭的不快,緩了口氣問明帝道:“那請問陛下來臣侍殿裡是有什麼事嗎?有事就請講,臣侍洗耳恭聽。”
明帝見他緩了态度,也就和氣起來,笑着言道:“朕來瞧瞧你和盈兒,朕想你了悅兒。”
她本來想說朕來瞧瞧盈兒,但話到唇邊,瞧着眼前男子那有些憂傷又有些狼狽的小臉,心就柔軟了下來。她想她的确是想他的,她們已經好些天沒有待在一起柔情蜜意地說說話聊聊天了。
薛恺悅不防她這麼講,略有些愣怔,很快地他的眼角便浮出一絲委屈的水霧來,這水霧讓他一雙小鹿眼瞧着水濛濛的,可憐又可念,“臣侍還以為陛下不再需要臣侍了呢。”
這話他說得聲音輕輕的,很有幾分撒嬌的意味,話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在示弱。
明帝也不防他徑直出言抱怨,她很少聽他這樣軟言軟語的抱怨。他是個耿直的男兒,要麼出言怼她,要麼同她論争,要麼便是不理她,以往哪裡肯這樣子主動示弱呢?
她覺得新鮮,也覺得有趣,擡手就去抓他的手,把他沒有抱持盈的那隻空閑的手抓在手心裡,柔柔地握了一下,感受到他那寬厚的手掌中津津的汗意,便給他提建議道:“朕抱會兒盈兒,悅兒你去洗洗臉換件衣裳。”
她不能忍受他這麼狼藉。她要他始終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他是她的後宮,她不能夠讓他看上去邋遢又落魄。
薛恺悅不是很歡喜,他想她對他當真是有些挑剔的。她剛來就說他曬黑了,要敷些膏脂白回來,這會兒又說讓他去洗漱換衣裳,這意思便是明擺着地嫌棄他現在的模樣。他想生氣的,但她的手将他的手掌緊緊地握住,他與她好陣子沒有親密的接觸,又曠了好幾個月,這會子感受到她的玉掌包裹着他的手掌,肌膚相貼的親昵,從手心直達大腦,他難以拒絕她的要求。
他将已經吃到八成飽的持盈遞于明帝,也不說什麼,自己動身往蘭湯房走去。天氣熱,雖然殿裡設着冰缸,但碧宇殿的上方有個透明琉璃瓦,那瓦透光性極強,使得碧宇殿的溫度比别的殿室更容易上升,他又體格康健怕熱,在殿裡坐着,沒多大一會兒就會出一身汗,一日要洗好幾回臉,洗兩次澡,才會覺得舒服。
這兩天殿裡侍兒各有各的值事,他一天中有大半天都要獨自照顧持盈,不能像之前那樣随心所欲的洗沐,這會子明帝肯替他抱會兒小娃,放他去洗沐,他自然是樂意的。
明帝逗弄着小持盈,見兒子比之前幾日更加能聽得懂大人的話了,心裡頭很是歡喜,她抱着這個這眉目像她,嘴巴像薛恺悅的小娃娃,想到薛恺悅生産時候所經曆的痛苦與危險,心裡頭對薛恺悅的憤怒就消了許多。這兒子固然是她服藥才得的,她差點因此殒命,可薛恺悅誕育受苦,也是九死一生,何嘗不是拿自己的命再換持盈的性命?
她與他對于生養這個兒子都付出了太多,何必因為她自己差點殒命,就責怪薛恺悅不在意她呢?
有了這樣的自我開導,她再看着這空蕩蕩的殿宇,便覺得需要為他做點什麼。
她先是注意到陽光自琉璃瓦上直照進來,把地面都照成了耀眼一片,她便喊了院門口的露兒進來,讓露兒幫她抱會兒持盈,她自己則運氣武功,躍到屋頂的梁枋上,細細觀察了那琉璃瓦的位置,見那琉璃瓦是可以用東西遮擋一下的。便跳下來,在殿裡頭尋找了一下,最終尋覓到一塊用來覆蓋棋盤的繡巾,她拿着這塊繡巾再次飛上梁枋,将繡巾綁定在琉璃瓦附近的兩個枋柱上,房間的光線瞬間就暗了一些。
她跳下來之後,露兒便向她表示贊歎和感謝:“聖上真厲害,奴才多謝聖上疼惜主子。”
明帝微笑,想了想,對露兒道:“你去後頭看看,那些個乳父侍兒都在幹什麼呢,怎得朕來半日,隻見悅兒一個。”她雖然碧宇殿的侍兒不應該那麼勢利,畢竟她并沒有降薛恺悅的位份,但終究怕侍兒們眼皮子淺,跟紅踩黑,讓薛恺悅受委屈。
露兒見她如此在意自家主子,越發高興,含笑領命,飛快地去了。
明帝再次抱回兒子,機靈的小娃發現了殿頂上的變化,好奇地盯着殿頂看,明帝見兒子反應如此敏銳,越發歡喜,指着那繡巾給兒子講自己為何這麼做,全然不管小娃才幾個月,能不能聽得懂她的話。
露兒很快就回來了,皺着眉頭向她奏禀道:“倒也不怨皎兒他們,他們實在是有很多事要做。奴才過去的時候,皎兒在劈柴,廚子劉師傅在殺魚,乳父在給皇子洗衣裳,涵兒在汲水。洗衣裳汲水也就罷了,像劈柴殺魚這些活兒,以往都是内侍省的人做好送過來,大概是她們瞧主子不得寵了,就不肯獻勤,柴是送的整根木頭,魚也是送的沒有收拾過的。涵兒還說待會兒他和皎兒還得去内侍省擡冰塊過來,冰塊以往都是内侍省送來,眼下也要他們去擡。”
明帝蹙眉,她有些理解為何薛恺悅弄得如此邋遢。
她吩咐露兒道:“去内侍省傳話,就說以前怎麼着,如今還怎麼着,再被朕知道她們怠慢碧宇殿,朕決不輕饒。”
露兒歡喜領命,卻又想替主子要更多的好處,試探着詢問她道:“那主子的起居服用可以恢複了嗎?”
明帝沒有接話,她降薛恺悅的起居用度,既是讓薛恺悅反思,也是給外廷看,眼下還不能說恢複就恢複。
露兒也是個乖覺的,見她不接話,便知道為時尚早,當下領旨自去警告内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