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部試院的事,明帝壓根兒不想管,她此刻正坐在董雲飛的熙和殿内盤問董雲飛去哪裡了。
“你們主子呢?”天子沉着臉色責問董雲飛的幾個貼身侍兒。
“主子一早就出宮了,說是去天心武館教男兒們練武。”董雲飛身邊的一等侍兒跳兒堂而皇之地撒謊,董雲飛走之前囑咐過若是有人問起,就說他去天心武館了。有了主子的預先安排,跳兒不慌不忙。
明帝有些詫異,天心武館并非是董雲飛的地方,以往董雲飛都不曾管理過天心武館,怎得這回跑去天心武館了?但她也沒有什麼很明确的理由質疑,她摩挲着下巴問那跳兒道:“确實去天心武館了嗎?”
“是的,聖上,主子就是去天心武館了,奴才們不敢騙聖上。”跳兒答得斬釘截鐵,臉上神情十分鎮定,沒有半點慌張和心虛。
明帝聽了也隻得罷了,她并沒有禁止後宮出宮,雖然對董雲飛的行蹤有疑問,卻也不會就此産生什麼不好的聯想。她隻是想着真是不巧,她好不容易想要過來同董雲飛說說話,他就恰好出宮去了。
那麼,這一天的時光還有大半,她可去哪裡待着呢?
處理政務?她不大情願,好不容易遇到休沐日,難得休息,她更想同後宮們一起度過。更何況她這一個月基本上隻寵冷清泉一個,對于别的後宮,多少有些冷落,是該去别的殿裡小坐盤桓一回了。
去林從的劍星殿嗎?董雲飛都去天心武館了,沒準林從也去了,畢竟林從是天心武館的實際負責人。
去看看沈知柔還是去看看顧瓊?抑或是去一趟碧宇殿?想起薛恺悅,她便覺得自己的心有什麼地方在燒,那是一種最為在意的地方偏偏有了空洞的緻命性的煩惱。
罷了,就去碧宇殿吧,彼此總要見面的不是嗎?她就算是再生薛恺悅的氣,也想兒子小持盈了,不能不看望小持盈不是?
“擺駕碧宇殿。”她朗聲吩咐,跟随她出來的侍兒露兒聽見她要莅臨碧宇殿,樂得臉上都要笑開了花。
薛恺悅正在碧宇殿内喂兒子持盈用湯汁,聽見院門外面傳來了皇儀宮侍兒的通禀聲,“聖上駕到!”
他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明帝居然這個時辰過來?
疑惑中,明帝已經邁步進來。瞧見院子裡空蕩蕩的,連一個侍兒都沒有,殿内也隻有薛恺悅一人,明帝眉頭微皺,但也沒說什麼,隻對着人瞧了一眼。
薛恺悅正在喂持盈食用湯汁,恐把勺子一放下持盈就不肯再吃了,就沒有起身向明帝行禮。
明帝見薛恺悅連理都不理她,以為對方還在鬧脾氣,不高興地皺了皺修長的黛眉,出言責問薛恺悅道:“悅兒,朕來了,你怎麼不行禮?”
她雖然不高興,語氣還是比較和柔的,尤其是看見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盯着她瞧的小持盈,她就兇不起來,但聽在薛恺悅耳朵裡卻全然不是這個意思。
薛恺悅今個兒一早給了董雲飛五十兩金子,讓董雲飛代他去雅州看視周璞幾個。說起去雅州,兩個不自覺地就談起朝廷是如何苛待蘇澈和周璞等人,薛恺悅難免心情不好。董雲飛又告訴他,今個兒京中官家男兒都在禮部試院學誦正君心得和側君要義,這讓他愈發郁悶。
他原本沒有打算讓董雲飛自己去雅州。他原來是想讓蘇泓和韓凝中的一個陪着董雲飛去,但昨晚董雲飛出宮去約韓凝和蘇泓的時候才知道,韓蘇兩個今日都要去禮部試院學什麼正君心得。那韓凝還告訴董雲飛,說是整個京城的官員側室們也都要學誦齊苗撰寫的側室要義,恐怕他們兩個也要學,最好留在宮中,改天再去探視周璞。他聽了董雲飛轉述韓凝的話,隻覺這京城男兒越來越沒有自由呼吸的空間。
此時見明帝駕臨他這碧宇殿,别的都不管,開口就是責備他不行禮,早上的心情不佳就徹底被激發了。他冷聲怼明帝道:“陛下沒瞧見臣侍在喂盈兒嗎?給陛下行禮,盈兒還進不進膳了?”
他的聲音比明帝的更高,語氣也惡劣得多,仿佛多時的煩悶終于找到了個出口。
被後宮這麼頂撞,明帝面子上有些下不來,可是沒人在旁邊瞧着,她也就不大在意自己被頂撞了。她上前坐在薛恺悅對面的椅子上,把纖美的玉手伸向薛恺悅,“朕來喂盈兒。”
薛恺悅不肯把喂養兒子的重任交給她,斷然拒絕她道:“臣侍自己喂就行,陛下且歇着吧。”
明帝碰了個釘子,略有些尴尬,但她也不打算同他争搶喂養兒子的差事,畢竟他才是孩子的生父。他不讓她做,她把手收了回來,坐在對面看着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講話,“悅兒,你那天去紫宸殿找朕,是有什麼事嗎?”
十五日那天她從禦前親軍軍營返回紫宸殿,那個小侍兒慕兒就禀奏她說是皇貴君來了一趟紫宸殿,她因夜裡要去安瀾的麟趾殿,就沒有召見他,今日想起來,正好詢問他。
“沒有什麼事。”薛恺悅想都沒有想地就回絕了她,他本來是要告訴她他其實很愛她,但剛和董雲飛一起議論過她的種種不寬厚的行為,此刻又見她一來就指責他,他就難以按照原來的想法坦誠心聲。
面對着這麼一個苛刻又薄情的天子,他很難當面告訴她他有多愛他,他實在是愛不起來。
明帝聽他講沒什麼事,也就不好再窮根究底的詢問,她在心裡頭是認為薛恺悅當時應該是知道了她把周璞關去慎思所,要去找她發脾氣。眼下他既不提這一茬,她也樂得不聽他的怒火,隻默默打量他。
薛恺悅這些天都沒有怎麼管顧過自己的容貌,此時又是忙碌了一個早上的,頭發有些亂,随意梳了個發髻,簪了個最簡單的金簪,眉毛也是粗粗的,一根根向外炸着長,一看就是沒有修剪的原始狀态。臉上的皮膚雖然不粗糙,卻也談不上水潤白皙,畢竟他一連數日都不曾塗護膚的膏脂,又總是去室外練槍法,那火辣辣的太陽把他的肌膚烤得很像半生不熟的黃米餅。
身上的衣服倒是今年新做的宮裝,料子和顔色都很好,但被他穿得一點都不整潔。今個兒早上他起得早,持盈在他懷裡撒嬌,把他這件新做的宮裝弄得皺巴巴的,後來他照顧持盈食用湯汁,那湯汁灑落下來,他的袖口前襟都被滴得一塊一塊的,看着倒像是開油醋鋪子的。
這情形落在明帝眼中,若是以往也沒有什麼。當年薛恺悅在騎射營訓練男子軍臉上也被曬得發紅,在西境打仗的時候遇到沙漠水食供應不足,幾日不能洗臉,臉上粗糙得能長出沙子,那時節明帝絲毫不嫌棄他,還認為他勇于擔當能夠吃苦耐勞。
可是眼下明帝同冷清泉耳鬓厮磨了這麼一個月,已經習慣了冷清泉的清爽白皙精緻美好,再看到薛恺悅這樣,便覺得他未免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