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畫作把他這最後的美好年華記錄下來,把這最後的快樂記錄下來,等他伺候不了明帝的時候,等他白發蒼蒼的時候,拿出來品鑒一下,回味一下,也是好的。
冷清泉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性格,既已同意作畫,就一切都由着明帝了。
沈知柔畫得很快,也就一個時辰多一點,就把這幅畫作畫好了。期間,明帝為了讓沈知柔專心作畫,也為了讓冷清泉不那麼尴尬,自己也沒有用晚膳,一直到沈知柔完工,方才讓人去傳晚膳。
冷清泉匆匆披了件外衣,三人一起在用膳之前,欣賞一番這幅精妙的畫作。
沈知柔充分地遵循明帝的旨意,把明帝畫得又高又瘦,威儀十足,霸氣中透着美豔,眸光淩厲卻又不失溫柔。而被明帝單手禁锢在懷裡雙膝微曲的冷清泉,則是一幅任霸道帝王予取予求的乖巧寵君模樣,渾身上下不知道戴了多少顆珍珠,整個人珠光閃耀卻又深情綿邈,仰望着明帝的俊美面頰绯紅似醉,雙眸霧霭朦胧水光潋滟,肌肉細緻緊俏,肌膚瑩潤滑膩,脖頸之上還有幾顆盈盈欲墜的汗珠,在那一串珍珠項鍊的映襯下,美得流光溢彩昳麗多姿,讓人瞧上一眼就要遐想連篇。
“柔兒畫得真好。”明帝看着畫中威儀十足又缱绻風流的自己很是滿意,她單手攬着冷清泉剛披了一件淺藍色海棠花外袍的肩膀,另一隻手撫上沈知柔紅潤可人的小臉,“柔兒辛苦了,同朕一道用膳吧。”
至此,沈知柔還抱有一絲希望,想着說他的畫作既然得到了明帝的認可,那麼等冷清泉用過了晚膳,或許明帝會讓冷清泉回去,而把他留下,畢竟冷清泉已經連續侍奉明帝好多天了。
然而,明帝在用膳的時候,眼睛簡直要長在冷清泉身上了,雖然也給沈知柔夾了一回菜,但那不過是禮貌式的敷衍,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還在冷清泉身上,甚至一邊用着膳,一邊盤算着夜間的旖旎種種。
果然,待用過了膳,明帝便用溫柔體貼的語氣對沈知柔道:“柔兒累了吧,早些回去歇着,朕讓人用軟轎送柔兒過去。”
沈知柔對明帝這自以為是的體貼哭笑不得,他想他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怎麼她不僅照舊傳了冷清泉來,還要他給她和冷清泉畫畫,他推脫沒有帶畫筆,她就立刻派人去他殿裡取,好不容易畫完了畫,她就迫不及待地要趕他回去。這是純粹把他當畫師使喚了啊,他就算是不介意給她和别的後宮畫親密畫卷,也受不了她這揮之即去招之須來的态度啊,他畢竟不是她的禦用畫師,他沒拿畫師的薪俸。
“知柔畫得這般辛苦,陛下應該賞知柔點什麼。”冷清泉望了一眼畫作中被畫得英俊又魅惑的自己,想起那次在禦花園沈知柔開導他的情分,主動替沈知柔讨賞。
“柔兒有什麼想要的,嗯?同朕隻管提,朕無有不允。”明帝執着冷清泉的手,鳳眸中全是溺死人的愛意,她的語氣輕挑又甜蜜,仿佛詢問的不是沈知柔而是她心尖上的冷清泉。
這個時候再提想要恢複恩寵,簡直是自取其辱了。沈知柔心頭玉碎,幹脆趁機把晉兒的事講出來,至少算是對得起顧瓊的托付,“臣侍身邊有個晉兒,陛下還記得嗎?當初尚公子進宮照料臣侍,臣侍指派他跟着尚公子學醫術。”
沈知柔說到這裡就止住了,他想以明帝的聰明天成,必然能夠知道他的意思。
明帝确實瞬間就悟了,悟了也就怒了,她這陣子是任誰說情都聽不進去,一想到體仁堂的藥物差點害她駕崩,她就難以平息怒火,此時聽見連與這件事八竿子打不着的沈知柔都跑來說情,她心裡頭真是又氣又怒,想着這幫男兒真是膽大包天,犯了那樣大的過錯,還總想着找人施救,她若是這次輕易放過,怕是以後姚天的天都要被他們翻過來了。
但她也不想沖沈知柔發作,一來沈知柔剛給她畫好了她想要的畫卷,二來,她這幾年一直牢記沈知柔病體支離,需要多呵護,從不對沈知柔大小聲,此時習慣成自然,雖然沈知柔身體已經大有好轉,她仍舊不會對沈知柔發怒。
她隻是輕聲道:“此事待朕思量,柔兒先回去。”
她說待朕思量,便是個委婉的拒絕話語,實則是不會再思量的了,隻是不想把話說得那麼斬釘截鐵,顯得過于薄情,才用一句待思量來暫時讓彼此面子上過得去。沈知柔也入宮好些年了,之前又是個心思細膩的,如何不了解她這些話語中的意思?
一張桃绯霞膩的小臉迅速地退去了紅潤,白得像雪中的梅花一般。
但他不願意當着冷清泉露出脆弱情緒來,堪堪忍住了那單眼皮大眼睛中将落未落的淚珠,向着明帝屈膝行禮,“臣侍告退。”
“陛下就是這樣子無情,臣侍早該知道的。”冷清泉盯着沈知柔那虛飄飄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忽地轉頭看向明帝,若有所指地言道。
“嗯?朕怎麼無情了?”明帝絲毫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問題。
“臣侍不知道陛下如何無情,可是臣侍知道陛下對誰都談不上深情。”冷清泉話說得愈發巧妙,這是他剛剛領悟出來的真相,也是他自己的經驗總結,言出肺腑,真切又痛苦,可是他說得又那般從容冷靜,仿佛在叙述一件與他無關的别人家的事。
明帝有些愣住了,她下意識地替自己辯駁道:“朕深情不深情,那也得看别人對朕是不是深情啊。”
冷清泉微笑着反駁她:“知柔去歲為了見陛下,把額頭都撞破了,難不成還不夠深情?可是陛下方才連他一個無關緊要的請求都不允許。”
明帝蹙眉,她想同冷清泉詳細談談這件事,然而冷清泉既已點到,便不再多管,轉瞬間就換了表情,抱着明帝的胳膊往内殿走,“陛下今晚想要臣侍怎樣?”
映天宮中,顧瓊得知今夜居然又是冷清泉侍寝,心頭大為失望。他想就連慣會伏低做小的沈知柔都沒能夠說動明帝,那麼他還有什麼希望可言呢?他已經遭到明帝厭棄,隻怕等公主生下來,也沒有翻身的可能。
顧瓊這一夜躊躇百端,思來想去,失眠了大半宿。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害怕過,以往明帝風流多情,他會吃醋,他吃醋明帝寵愛别人勝過他,但那時候他嘴上吃醋,心裡頭卻是踏實的,因為他知道明帝是個溫厚的深情女子,不會做出太過薄情的事情來,哪怕他不是她的最愛,日子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可是眼下,他沒有這樣的信心了。他怕明帝的心越來越硬,硬到不會真心疼愛任何一個男兒,他怕他以後有吃不完的苦果子。
多情的天子,讓他吃醋。
沒心沒肺的天子,讓他恐慌。
次日日上三竿,他在睡夢中醒來,卻赫然瞧見晉兒俏生生地立在他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