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侍身還要吃。”葉家正君倚在葉衡肩上,讓葉衡喂他吃南境運過來的新鮮蓮果。這蓮果味道不好聞,凰朝百姓向來以高雅自居,對這氣味奇怪的果子都有些看不上,不大吃,京城的果品店鋪也就一直不怎麼售賣,隻有戶部那家官府經營的果品鋪會時不時地擺上一兩個蓮果,賣給那些愛吃稀罕物的女子男子,卻也賣得不俏,常常是一個蓮果放在殿中,三五日都沒人買。
葉家正君以前也不吃蓮果的,奈何有了身孕以後同以往的口味大有區别,端午節那日不知怎得想起來,便讓仆侍們去買些來吃,從此一發不可收,每日都要吃上三五塊蓮果肉方才覺得踏實,對這蓮果竟是情有獨鐘了。
可是這果品鋪子本就沒儲備多少蓮果,眼瞧着就要被正君給吃完了。今個兒上午正君身邊的老年仆侍前去買蓮果,那管事娘子就明确講了,說是這是最後兩個蓮果了,這回全賣給你們,以後可就沒得了。
仆侍回來禀奏,葉衡當時就有些發愁,但她也沒太着急,她想這蓮果正君以前也不愛的,眼下雖說愛吃,也不見得就到了斷不了的地步。
因而她笑着把這綠色越州瓷盤裡的最後一塊蓮果肉拿起來,喂到正君唇邊,腦子中琢磨怎麼樣同正君講這件事。
正君瞧見蓮果,也不伸手去接,就着葉衡的手慢慢享用這金黃的蓮果,消瘦的臉頰上露出滿足的神情。
葉衡看正君心情愉快,便笑着同正君講:“這奇怪的果子你吃了好些天了,膩不膩?明個兒換别的果子吃吃吧?那果品店裡新運來好多新鮮的葡萄,讓她們送些來?”
她這話引導的意味很強,然而她并不覺得有什麼愧疚的,這個月份的葡萄也還是稀罕物,除了宮裡的殿下們,其他人輕易吃不到,也就這個戶部官營的鋪子得了朝廷許可,以高價銷售補充國庫,世家豪門才有機會買來嘗鮮。
正君聽了,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要,侍身不要吃葡萄。”
這,葉衡暗暗嘶了口氣,但她這個人遇到挫折是不會輕易認輸的,她開始遇強則強,努力遊說正君,她喊他的小名,“展兒你可能不知道,這葡萄不是普通葡萄,它是司農寺專門為聖上培育的,綠瑩瑩的,又大又甜還沒有籽兒,管保你吃過第一回,就想吃第二回。”
正君初始還嘟着唇耐心聽着,算是給自家妻主面子,及至聽到這葡萄竟是沒籽的,立刻就觸動了内心深處的恐懼情緒,向着葉衡發脾氣道:“妻主你說什麼哪?沒有籽的葡萄也拿來讓侍身吃?你糊塗了不成?還是,還是你根本不想讓侍身給你生女兒啊?”
他隻覺那恐懼蔓延,快把他給淹沒,雙眸一下子泛出微紅,喉嚨中也溢出哭音。
葉衡暗罵自己是個傻的,怎得一不留神竟提到無籽的話來,她慌忙抱住正君,一疊聲地安慰他,還親吻他那發紅的眼睛,“展兒,展兒對不起是我的錯,咱們不吃這無籽的葡萄,不吃啊不吃。”
孕夫的情緒最是來得快去得遲,盡管葉衡這般及時地送上安慰,正君被挑了情緒,卻沒那麼好哄,在葉衡肩頭絮絮叨叨,責備葉衡沒心沒肺,向葉衡哭訴自己的擔憂,“妻主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就隻會亂說害我擔心,妻主,妻主,嗚嗚嗚嗚。”
葉衡略覺奇怪,她有些不大明白正君究竟在擔心什麼,她拍撫着他的後背試着詢問,“展兒,不哭了,不哭了啊,哭多了對肚子裡的孩兒不好。還有啊,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啊?你告訴我,我下回就知道啦。”
正君在她溫柔的安撫下,略略止住了哭聲,頭腦也清明了一點,想着她說得對,哭多了的确對胎兒不好,努力讓自己停下來,可是後面聽見她居然問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正君立刻就警惕起來,他意識到是他方才一時失控把不應該說的話講出來了。
可是這會兒怎麼辦呢?他總不能把他這一胎是服用了藥物才得到的他很擔心這孩兒不能平安誕育的話講出來。他自己是很想告訴葉衡的,這樣大的一件事壓在他心頭,他現在又這麼虛弱,極其需要來自妻主的安慰和支撐,他恨不得立刻便向妻主坦白,讓妻主幫他分擔内心的恐懼,把事情全部交給她,讓她來處理後續的一切問題,他隻要做她的小孕夫便好。
可是,他想起尚然兮再三告誡他的話,情感與理智鬥争了一番,終究還是理智占據了上風。他再次嘟起了唇,以攻為守,用抱怨的語氣責備葉衡道:“什麼事是妻主不知道的?妻主不知道的可太多了!侍身愛吃蓮果妻主不知道,孕夫不能吃無籽的葡萄妻主不知道,這些還不夠嗎?妻主還想有多少事啊?人家做妻主的,一聽說夫郞有孕,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妻主倒好,侍身吃點子蓮果,妻主都不舍得!”
他素來賢惠,在這次有孕之前,從不用這樣子抱怨的語氣同葉衡說話,葉衡乍見之下,都有些驚住了。夫郞居然抱怨她不舍得,她哪裡還有功夫再去思考,當下隻抱着正君賭咒發誓,“舍得,舍得,展兒不要誤解我啊,我哪裡會不舍得,别說是蓮果,就算是龍肝鳳髓,我也給展兒弄了來!”
“哼”,正君見她的思路果然被繞開了,也就不再怄她。他同她妻夫一體,瞧她驚慌失措指天發誓的模樣,好不可憐,他心裡頭哪裡舍得?
妻夫兩個又偎在一起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正君撫着自己剛有些隆起的肚腹憧憬着這一胎能生個女兒,最好是個長得像葉衡的小姑娘。葉衡也是這麼想的,妻夫兩個越說越投機,連小娃的名字都起了好幾個,兩人臉上都洋溢着歡樂的幸福的笑意。後來正君困乏了,想要歇息,葉衡擁着人往床榻前走,把人小心翼翼地平放到床榻上,給人蓋好軟被,又坐在一邊守候了一會兒,待正君睡着了,她方才起身離開。
出了正君的房門,葉衡急匆匆往前院書房走,到得書房,讓管家把幾個負責采買的下人全都叫了來。她用斬釘截鐵的語氣吩咐這些婢女們道:“把咱們家相熟的鋪面都去問一遍,讓他們想法子抓緊弄些蓮果過來,任她要再多的銀子也給她!”
幾個婢女面面相觑。負責采買的婢女消息最為靈通,尤其是其中一個個子高挑的主事婢女所娶的夫郞正是正君身邊的得力侍兒,那官營鋪子裡有蓮果的話,正是這高挑主事告訴了那侍兒,侍兒又說給正君的。這侍兒與這高挑主事妻夫一心,早就把正君愛食蓮果眼瞧着戶部官營鋪子的蓮果要被買空了的話,告訴給了這高挑主事。這侍兒的意思是既想給自家妻主一個讨好家主的機會,也想讓正君始終能吃上蓮果。
侍兒服侍正君多年,對正君也算得上忠心,不舍得看着自家有孕的正君想吃點果子都吃不到嘴裡。
這高挑主事一聽就知道這事不是她自己辦得成的,她也沒藏私,今個兒中午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這幾個同伴了,她這意思也簡單,正君既是離不了這蓮果,隻怕家主早晚得讓她們想辦法,她們還是提早打算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