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所發生的事,京城的豪門世家都是不知道的。他們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快樂與痛苦,無暇也無心過度關注宮中的事。
哪怕當今天子明帝陛下已經好些天都沒能夠正常上朝了,豪門世家對此的關切也不過是妻夫之間談論一下,而後便又忙着她們各自的事情了。
這也不能怪她們不關心明帝,相反,在明帝受傷的頭一天,她們既不知道事情究竟是誰做的,更不知道傷勢究竟如何,利器上面有沒有毒,她們都還是很緊張的,當天上午以柳笙為首的朝臣把京城查了個底掉便可見一斑。
後來她們知道明帝這回不過是腿上的皮肉傷,早晚會好起來的,就不怎麼關注了。而且因為明帝不能夠正常上朝,不管是大起居還是日常的常朝,統統不坐,這對于朝臣而言,是個極好的偷懶的機會。
無論是工部尚書嶽飄還是大理寺卿葉衡,都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陪伴自己的夫郞,能不去衙門就不去衙門。其他幾個六部七寺的長官,見嶽飄和葉衡這般,也都有樣學樣。
其中戶部尚書錢文婷,這幾年做事算得上勤勉,奈何眼下她去年随扈天子出巡的時候所納的那位寬侍夫即将臨産,她根本就沒心思料理戶部公務,索性讓梁旖紗、沈芙兩個手下在戶部支應着,她自己則天天待在家裡照看寬侍夫,唯恐提前生産。
兵部尚書徐淳剛從東北境回來,她的夫郞便是刑部尚書關鳴鸾,妻夫兩個原本就在求女,因東北境的軍務分開了兩三個月,好不容易團聚在一起,恨不得時時刻刻粘在一處,畢竟她們兩個都不是那麼年輕了,卻隻有一個兒子,自然是說什麼也要把握住這絕妙的機會。
工部、戶部、兵部、刑部,全都在半休假的狀态,隻有吏部和禮部勉強維持正常。不過前面律算科剛剛結束,今年又不是發解之年,禮部眼下沒什麼事情。而吏部長官乃是副尚書羅幻蝶,羅幻蝶是個很能幹也很會看人臉色的很知趣的女子,她一瞧衆位同僚都在偷懶,自然也不怎麼要求吏部官員如何勤勉,更不會有事沒事地找柳笙奏禀差事。
手下們都沒什麼公事上請,柳笙這個相國,雖然每日裡仍舊有不少公務要處理,卻也算不上忙碌,她每晚都早早地回府,同着正君梁子鳴為能夠再生養個女兒全力以赴。
再往後明帝傷勢大好,開始正常上朝理政,官員們卻已經習慣了散慢的日子,仍舊維持之前的節拍,并沒有因為明帝正常上朝就讓自己忙碌起來。唯一有所變化的不過是早上早起上朝,可是上完朝回來,照舊各回各家,每個人在衙門裡待的時間都很有限。可謂是上半日休半日。明帝并不是一個苛刻的帝王,雖知臣下們有些偷懶,卻也想着天下太平,眼下并沒有什麼緊急的軍國大事,不予責怪。
隻有柳笙在明帝正常上朝之後恢複了繁忙,她畢竟是一國之相,有數不清的公事等着她料理,明帝又極為信任和器重她,遇事必要聽她的意見。因而她這幾日都是早出晚歸,忙忙碌碌。這一來便越發珍惜像休沐日這樣能夠一整天都待在家裡的日子。
二十日這天,她早上起來,在書房裡接見了一回地方來的兩位才女,而後又拆開兩封地方官員的書信,細細地看了一回,提筆寫了回信,便結束了這一日的外務,同着正君梁子鳴在後院小花園西側的起居室中纏綿悱恻。
梁子鳴是個臉皮薄的,本不肯在白天同她恩愛,她也不是那種荒誕的人,隻因梁子鳴的磁玉治療頗有效果,她惦記着能讓梁子鳴得個親生孩兒,便隻好勸說梁子鳴同意。梁子鳴知道她的心意,卻仍舊不肯在正房中同她癡纏,畢竟他的正房是一府之中心,侍兒們婢女們,都經常過來奏禀差事,柳家姐妹們的夫郞也都經常上門來談天說地,後房中更是住着女兒柳瑾瑜,在這樣的地方大白天服侍妻主,便是再有正大的理由,梁子鳴也無法放開。
柳笙自然不會勉強梁子鳴,腦筋一轉,便想到這個小花園西側的卷棚頂起居室。這個起居室雖然毗鄰小花園,但它位于一個獨立的小跨院中,門也是開在這個小跨院内的,隻有一個小花窗開在花園所在的後牆上,但這個花窗對着的乃是花園的假山,假山疊石堆雲,山勢軒昂,正好把小窗戶隐藏起來。相對來說這個起居室的位置比較隐蔽,便是有人在花園中遊玩,輕易也發現不了隔壁的起居室中有人。
“妻主,陛下這傷勢算是徹底痊愈了吧?”兩個纏綿了半下午,中途休息的時候,梁子鳴擡起滿是汗水的小臉詢問妻主。
柳笙拿起一旁繡着如煙春柳的羅帕,給梁子鳴擦臉頰上細密的汗水,“沒呢,秦夢菲說隻是瞧着好了,要徹底康複,還得個五六七天。她這陣子最好還是多休息,少活動,才不留後患。”
梁子鳴慨然道:“那就讓陛下再歇幾天,徹底養好了再忙政事,妻主别給陛下安排那麼多事情。”
柳笙嗤地一笑,擡手指刮刮梁子鳴挺直的鼻梁,“你妻主我敢給陛下安排事情?陛下才是主上,我隻是她的臣下。”
這話也就騙騙别人,梁子鳴自然是心知肚明,他家妻主柳笙比明帝要強勢許多,又極得明帝信任,明帝一心隻想做個知人善任垂拱而治的帝王,細枝末節的事一概不管,朝廷的很多事情,都是柳笙在掌控。
柳笙自己是個喜好風雅的性子,其實也不耐煩處理瑣事,但身在其位不得不謀其政,偶爾氣不過了,便把事情往明帝跟前送,讓明帝一起忙碌起來。
當下梁子鳴睜着濕漉漉的眼睛看着柳笙,并不反駁她。柳笙同着夫郞對視了一會兒,便笑着認輸:“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鳴兒别這麼看着我了。”
柳笙說到這裡便微微歎了口氣,感慨起往事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護着她,她可對你沒半分感情。”
梁子鳴低下頭來,聲如蚊蚋:“妻主怎得又說這個?這都是多少年的事了?她又不是侍身的妻主,沒半分感情才好呢。”
柳笙坐下來攬住自家正君的肩膀,盯着人經過了半下午的纏綿變得粉紅如霞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微微一笑,耐心解釋道,“鳴兒這些天身體好了些,瞧着像是回到年輕的時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下,沒有别的意思,鳴兒莫在意。”
梁子鳴卻也并不介意她這麼說,畢竟他少年時期對明帝生出的那點朦胧好感,在他往後的幾十年生命中,完全算不上什麼。他那時候隻有十歲,一次見到前來梁府做客的太女,很為那小太女的天人之姿而驚豔。
但也隻是驚豔而已,畢竟他當時隻有十歲,根本不懂女男之情,明帝比她還小四歲,那會還隻是個調皮可愛的小女娃。
三年後的一天,他的父親悄悄告訴他,姨母梁冰鑒私下裡詢問他的母親要不要把他許給太女,姨母說以他梁府公子的身份,想要嫁給太女,并非難事。若是他樂意,她們便可着手謀劃了。隻是聽說安國公府也有意把他們家大公子安瀾許給太女,沒準他得與安瀾共事一位妻主,不過她們會力保讓他做正室。
他的父親說到這裡,便很是發惱,抱怨他姨母同他母親一樣窩囊,“自古以來小娃的婚事都是長輩做主,她倒好,巴巴地問起小娃的意見來,以我瞧,她分明是抗衡不了安家,心裡頭怯了!還說什麼會力保我兒做正室,她也不想想,那安家小娃與太女同歲,兩個常在一處玩的。就算是安國公肯讓那小娃做側室,将來太女偏心誰,也是不好說的事。你姨母這脾氣也太窩囊了!這要是你祖母活着,哪裡會這樣?”
他這時節已經讀了很多書,懂得了不少事,知道朝堂争鬥往往和後宮姻親聯系在一起,他也明白他父親的弦外之意。
接下來的時間中,他又聽到一次他父親同母親的私房話,大緻的意思是說安國公府很想把生得明媚可人的公子安瀾許給太女,畢竟安家的兩位小姐,安瀾的母親和姨母,都是不争氣的纨绔女,安國公府眼瞧着後繼乏力,若能将孫兒許給太女,安家便可再續輝煌。可是他的姨母梁冰鑒也并不想輕易認輸,彼此雙方較量得很激烈,甚至在他父親看來,若是他做不了太女正君,那梁府也就沒必要支持太女。他記得父親當時是這般說的,“我們梁府的公子,做不了太女正君,她還想安穩做太女麼?門都沒有!”
母親聽了,并沒有斥責父親,顯然母親也是認同這個說法的。
他倒是覺得他嫁給誰和誰來做太女是兩件事,這兩件事不應該捆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