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端午節的午宴,雖然宴席設在寝殿内,不用來回跑動,愛後寵君公主皇子圍繞在身邊,坐了滿滿兩桌子,但明帝仍舊覺得不開心。
頭一件,皇貴君薛恺悅被她禁了足,薛恺悅同着持盈皇子都留在碧宇殿中,她心内牽挂這一大一小兩個寶貝,恐他們過不好節,更恐薛恺悅傷心惆怅,心情很難輕松。
第二件,文君陳語易忙于作畫不肯來赴宴,說是頭一次接了這麼多的活計,不敢不全力以赴,隻讓人把兩位皇子弘文和永和送了過來,陪母皇一同過節。
明帝知道陳語易一畫起畫來就走火入魔,完全顧不上應酬她,但她還是忍不住擔心那天在安瀾生辰宴上她當衆責備讓陳語易對她生了怨念。
第三件,明帝觀察了林從好一陣子,遺憾地發現林從對她并不怎麼關心。
雖然前來赴宴的後宮也并不算少,但明帝重點關注的隻有林從一個。她想看一下林從對她是否關心,尤其是否關切她的腿傷。
林從并沒有特意地不理她,她同林從說話,讓林從翌日回母家代她探視林侯,林從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還替父親向她道謝。她同林從所生的三公主景辰聊天,詢問三女兒近來的學習與生活,林從也肯簡明扼要地回答她,并沒有什麼愛理不理的冷漠神情。
除了正常回答她的詢問之外,林從今天在宴席上也很活躍,話也一點都不算少。他同趙玉澤談起南郊酒樓新出的菜品,把每道菜都能描繪得活靈活現,惹人流涎。董雲飛同林從談論某個不知名的傳奇寫手新出的《定西疆傳奇後傳》,林從的興緻也很高,同董雲飛讨論得熱火朝天,簡直要引得天花亂墜。
沈知柔問起林從一個不知道什麼問題,林從的回答也很耐心,甚至算得上風趣幽默。
就算是對上皇後安瀾,林從也能保持住禮貌,臉上的笑意很是熱情,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這樣子的若無其事,讓明帝越發覺得林從對她的态度有些疏離。
這幾日前來紫宸殿照料她腿傷的隻有冷清泉和趙玉澤,冷清泉值守了頭一夜,趙玉澤值守了後面的日子。此外便是安瀾每天不辭辛苦地跑上一趟,叮囑太醫吩咐侍兒,必要把她這裡安排妥當。
今日早上請示宴席安排在何處的時候安瀾便已來了一趟,到中午帶着奕辰和應辰、樂安一道過來的時候,安瀾仍舊是先看視她的傷腿,詢問她眼下感覺如何。
顧瓊這次有身孕,胃口不佳,夜裡也難以安寝,可是聽說她受傷,顧怡君還是想要前來侍疾,她擔心顧瓊身體吃不消讓人攔住了。今日顧瓊終于見到了受傷的她,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坐在她身邊說了好多柔情款款的話。
比起安顧兩個,林從沒有主動上來詢問她的傷勢,也沒有湊上來說一些關切她的話。仿佛她的傷與他無關,仿佛她這回隻是受了一點點小傷,無需過于關注。
明帝也知道自己這回隻是皮肉傷,連骨頭都沒有事,但她心裡仍舊有一種失落,甚至疑惑林從是不是真的是那種得不到好處就會收回熱情的男兒。
第四件便是董雲飛在這場午宴中從頭到尾沒有把視線怎麼放在她身上過。
雖然一開始同冷清泉前後腳到達,董雲飛站在冷清泉身後對她的傷勢表示了關切,說了兩句“陛下要好生将養,傷口決不能見水”的話,但一場宴席下來,董雲飛根本沒有主動看她一眼,這還不算,當她把視線投到董雲飛身上的時候,或者兩個不小心視線對在一起的時候,董雲飛就立刻驚慌失措地閃開。
可是董雲飛同别人說話的時候,又非常地自然,跟林從更是聊得火熱。
雖然薛恺悅認承了錯誤,但明帝心中肚明她這回是被董雲飛無意中傷到的。他害她受了傷,竟然沒有絲毫的歉疚嗎?
一頓午宴用下來,明帝心裡也就有了主意。她想她今晚是一定要去看薛恺悅的,原本她還有些猶豫是天色剛黑就去,還是夜深人靜的才去,現在她想,晚膳時分她就過去,陪着薛恺悅一同用晚膳。陳語易忙于作畫那就讓他先忙着,等過陣子她徹底痊愈了,陳語易也忙完畫作了,她再去安撫他也不遲。林從那邊,她先冷他一陣子,看後續他的反應再決定怎麼辦。至于董雲飛,她現在生他的氣不想理他,等過些天她能翻牌子了,她再好好教訓一頓這個敢做不敢當的小東西。
安瀾一開始隻顧觀察奕辰的情形,并沒有留神明帝的情緒,他唯恐奕辰給母皇擺臉色看,奕辰神色如常,該用膳便用膳,該言笑便言笑,仿佛絲毫沒有受到父君禁足一事的影響,他這才放下心來。
宴席結束,他想着趙玉澤已經值守兩天了,該回去休整一下了,便詢問明帝翌日想讓誰過來伺候,明帝毫不猶豫地回答“讓玉兒繼續辛勞”,他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兒。
不過他并沒有意識到明帝是在生林從的氣,他還以為明帝是認為林從有可能已經懷上鳳胎了,不想讓林從勞累,他比較奇怪的是明帝為何不讓董雲飛侍疾。董雲飛年紀輕輕,身體健壯,力氣足夠大,殿裡連個小娃都沒有,近來也沒出宮,一天到晚閑得無聊,按說是最适合照料天子的人選,明帝怎得不讓董雲飛來伺候她呢?
聯想到他的千秋節宴席上,董雲飛也是一臉的無聊,安瀾便猜測明帝這陣子多半是沒怎麼理會董雲飛,讓這位無女無兒的年輕後宮感覺到寂寞了。
身為皇後,他之前并不過多幹涉明帝如何寵幸後宮,明帝翻誰的牌子不翻誰的牌子,他都不怎麼管,但這幾年經曆了不少事情,他今年就改了主意。
他想着後宮雖然隻有這麼多人,但早慧的公主皇子們已經開始懂事,天子的恩寵過于失衡,對小娃們的心靈不是件好事。所謂有寵君方有愛女,哪個小娃也不願意自己的父君是不得寵的那一個。董雲飛雖然無女無兒,但在後宮中年齡最小,這樣年輕的男兒久不得天子眷顧,怕是難以忍耐,再出現一回類似顧瓊鳴琴園的事,可就不妙了。
思量已定,安瀾瞟了董雲飛一眼,笑着問明帝道:“陛下這是心疼小雲不想讓小雲勞累嗎?小玉都忙了兩三天了,一人服侍陛下,連洗沐都不能從容,陛下也心疼一下小玉嘛。”
他是皇後,當衆這麼講,明帝不好拒絕,明帝也跟着看向董雲飛。她沒什麼好氣,聲音有點冷表情也是不耐煩的,但是内心還是多少有些期待的,“雲兒聽見皇後說的了,雲兒的意思是怎樣?要不要過來給朕侍疾?”
董雲飛一顆心怦怦跳,他今個兒是很怕被明帝揪住不放的。雖然薛恺悅替他頂了缸,但他想明帝隻要查問得稍微精細一些,就會知道那去趙家車馬鋪裡買捕獸夾子的侍兒是他身邊的跳兒。若是一開始他自己承認了也就罷了,現在到這個地步,已經不僅是誤傷天子的過錯了,有錯不敢認,讓别人頂缸,更是個大錯。
二錯合一,一旦他跟明帝單獨相處,隻怕就要被她疾言厲色地罵上一頓,沒準她還會罰他抄宮規。他可不想再抄一回那又長又可惡的東西了。
董雲飛頂着安瀾富有深意的眼神,毫不猶豫地拒絕明帝:“那什麼,不是臣侍不願意來,是那兩個記錄男子軍戰鬥經曆的太學生還有事要找臣侍求證,臣侍實在脫不開身啊。還是玉玉接着照料陛下吧。”
董雲飛的笑容有些尴尬,但他盡力賠着笑臉,就連那雙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都帶了幾分讨好的笑意,這讓明帝發不起火來,也讓安瀾感到無可奈何。
安瀾雖然無奈,但這事畢竟與他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他隻是盡一個正宮的責任,董雲飛自己不肯,他又何必堅持讓董雲飛侍疾呢?
明帝則是面上瞧着無事,心裡頭非常失落。
她想她在董雲飛心中,大概是個有則更好沒有也無所謂的妻主吧?他對她一直都沒有那種離了就活不了的深情,眼下隻怕越發如此,那她又何苦勉強他?
她身邊又不是隻有他一個。
傷心之下,明帝就更加不想委屈了替董雲飛頂罪的薛恺悅。這晚她索性乘着玉辇前去碧宇殿看視薛恺悅,薛恺悅見她公然來同他相會,很感動也很高興。
“陛下,臣侍還以為要等禁足結束才能見到陛下呢。”薛恺悅雙眼中全是喜悅的神彩,他是真沒想到她今晚會過來,還是這麼堂而皇之地前來。
“朕一日不見悅兒心裡就想得慌,哪裡舍得等到禁足結束?”明帝笑着回答,她這個回答讓薛恺悅越發歡喜。
她終究是愛他的,這愛意如此的熾烈,令她無法忍受沒有他的日子。
兩個樂樂呵呵地用過了晚膳,薛恺悅抱着兒子持盈給明帝逗哄。哄了一陣,新月挂上天空,猶如新畫的蛾眉,在碧紗窗上印下一鈎金黃。室外安靜無人,夏日的微風從門窗中飄進來,帶來陣陣清爽。房間内,坐榻兩側的碧紗燈籠散發出柔美的光,把鋪地綠石映得猶如月下的荷塘。
坐榻之上,原本英姿飒爽的美人身着淺碧色的夏日宮裝,懷中抱着憨态可掬的幼子,眉端愛意豐盈,将一身剛烈勇武全都斂做了溫柔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