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晝神假裝沒有明白。
“你不是幫我裝了警報器嗎,還做了檢查什麼的。”
手機信号的微小電流在耳廓滑過,眨眼間小小地擊中心髒。血液如金色仙女棒綻放,滋滋冒煙帶出火花。
“不用客氣,”晝神遊刃有餘地回應,擡起眼收納進一片澄澈暗夜,視線一跳,轉到了剛從教室走出來的坂間的身上,用手勢詢問他要不要去健身房,“畢竟都快要結婚了嘛。”
“是是,是啊是啊,因為要結婚了嘛。”
放棄掙紮的津門在另一頭點頭如搗蒜,敷衍應和着約好了第二天的見面就逃脫着挂了電話,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臉紅心跳。而暗夜下的屏幕熄滅,晝神一擡眼,坂間已然沒了蹤影。
雖然完全不清楚出了什麼事,但晝神自覺還未到開口詢問的好時機。隻是沒料到在他主動表現出關心之前,就從舍友那裡聽來了他缺席一晚上的劇變。說是有個自稱為坂間男友的男生在台風夜來研究室樓下糾纏了一番,被目擊到的人迅速在同級裡沸沸揚揚傳開了。雖然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終究還是有很多有色眼鏡怎麼也摘不下來,以至于坂間的世界在一夜之間由閑言碎語褪色成了黑白。
“所以,”晝神言簡意赅,手裡翻開的書停住了,“沒有人是站在他那邊的?”
“大概有吧,”舍友聳了聳肩,表現的并不在意,“不管怎麼說被那樣議論都有點可憐。又不是什麼罪。”
手指一松,晝神漫不經心翻過幾頁書,拂起一小陣風,把桌上還未扔掉的彩色琉璃糖紙吹得顫了顫,卻依舊停留在原地。雖然以前隐約有過猜測,但從他和坂間認識這麼久卻依舊無法肯定他的取向來看,兩個人壓根就沒到什麼言深交心的地步,也沒多少友誼信任可談。
再者,既然坂間沒有要和他說明的意思,他去把話挑出來豈不是有點自以為是了。
晝神靠在椅背上,向前伸直了腿。側過頭能夠看到陽台外的樹,被台風割斷不少枝葉。還未來得及清理,厚厚一層堆積在地面上,在幽微夜色裡擴散出幾近辛辣的綠色分子,浮動進人的呼吸中,隐約可辨的清香。他一仰頭,天花闆上的燈刺的眼睛一疼,阖上眼皮還有光亮殘影,慢慢歎出一口氣。
第二天一出研究室,晝神就拎包直奔咖啡館。和津門喝咖啡的間隙聊起坂間的事,話說到一半,她已經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咔地一下切斷他停留的空檔。
“所以是因為這事?”
“什麼?”
晝神擡起視線,思緒刹住車,落到接過他手裡的方向盤而陷入回想的津門身上。
“他前兩個vlog裡有提到這段時間狀态不太好,所以視頻更新慢了一些。話說回來,前段時間的IDAHOT他還發了帖子表示支持來着。不過你一直都不知道嗎?”
“平時不會說這些。”
“我之前猜到了一點,就直接問了,他倒是也直接說了。”
“這算什麼,”晝神的聲音輕笑着低下去,“女性直覺?”
津門擺了擺手,正要開口,他又補上了話頭:“你好像很關心坂間嘛。”
極其淺淡的語調被意味不明的尾音懸置于空中。津門的手摸上咖啡杯,嗅到了一點嬉戲的危險,習慣性地警覺了幾分:“是嗎?”
“比對我還關心。是因為什麼呢——”
仿佛是自問自答一般的語氣。晝神眯起眼睛勾起嘴角盯着她,眼神屹立不動,幾乎可以想見下一秒就要閃現的鋒芒。
“他的視頻做得很好呀,”津門坦然無畏地直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清白的沒有留下讓人塗抹的餘地,“你看過嗎?”
“沒有。你知道我對那種事沒什麼興趣吧,除了你的視頻之外。”
“明明是朋友?”
津門面紅耳赤地捧起咖啡喝了一口,反問一句,企圖躲避他語氣裡爽朗到令人心跳驟止的親昵。
“朋友啊…”
沒有結束的句子凝滞幾秒,探究不清裡面的肯定和否定,很快散落一杯子未道明的情緒。晝神把剩下的咖啡喝完,同津門約好了晚上和回國的黑坂以及上林聚餐的時間,帶着剛咽下去的不确定性回了學校。
然而一整天都消失的坂間在傍晚去健身房的路上碰見了。晝神一擡頭,瞥見他挎着運動包慢吞吞走在前面十米多遠的地方,視線釘住地面,偶爾揚起腦袋以微小的幅度左右觀察幾秒,大抵是擔心會遇見認識的人。
晝神很清楚他自己向來是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偶爾用淡漠來形容也未嘗不可。以前比賽打的再怎麼熱血沸騰,也照樣安分地在血管裡加速流淌,不至于和星海一樣昂揚的鬥志在眨眼間沖上大腦,爆破的聲音清晰可聞。人的心理對他來說不是多複雜的事情。隊友,朋友,同學,關系比較好的人,合不來的人,他知道那該是什麼樣的定義,定義之下對他而言其實并沒有多大區别。他太過穩定了,穩定的幾乎毫無波瀾。
不算是冷漠,也說不上羁絆。假如是他被别人議論乃至孤立,他隻會覺得無聊,甚至打心底嘲諷他們的伎倆無趣。他絲毫不在意他們的看法,同時也意味着——
他忽然想起津門。她很容易會被“自己喜歡的人不怎麼喜歡自己,或者不怎麼在意自己”這種事而影響,仿佛非要撥得頭籌争取到那些人世界中的一席之地。有什麼東西在台風天淋雨奔跑的時候輕微爆破了,他現在才聽清楚那種嗡鳴,宛若信号不穩定時的電流聲。
是什麼呢。
晝神在心裡歎氣,發覺他早已經擡起腿趕上去走到了坂間旁邊。
明明很清楚是什麼東西。
注意到他的坂間轉過臉,怔了幾秒之後讪笑,腳步下意識地快了一些:“你還是别和我一起走比較好吧?”
“為什麼?”
晝神無辜純良地對上他的視線。坂間很快便把視線收了回去,猝然停住了。有兩個男生從後面跳過來,以顯而易見的敵意朝他們打招呼:“喲!小情侶在吵架嗎?”
坂間垂下眼簾歎了口氣,很快擡起臉直勾勾盯住了他們:“去死。”
兩個人大笑着連聲叫着可怕逃開了。坂間把雙手插進運動褲袋,重新望向晝神:“知道了吧?”
晝神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泛起輕松的笑:“你知道對付這種人怎麼樣比較有用嗎?”
“什麼?”
“剛才講話的那個人是本田吧,”晝神邁開步子帶起了繼續向前的節奏,“他之前實習的時候因為在手術單上寫錯了一隻狗的體重,結果麻醉師用量過度導緻那隻狗直接死亡。”
坂間目瞪口呆:“這才是他實習沒通過的真正原因?”
“有些人知道這件事,現在多你一個也不算多。另外他旁邊的中條,”晝神收起笑容,陰郁鋒芒在眼中一閃而過,仿佛夏季暗沉黑夜裡瞬間點亮世界的閃電,“就是當時那個實習麻醉師。”
坂間趔趄一步,差點摔過去。爾後他直起身,咣當笑出了聲:“這算什麼?”
“蛇鼠一窩吧,大概,”晝神頓了頓,微微側過臉去看他的神情,發覺他眼裡也早已沒了笑意,“所以為什麼要因為這種人浪費時間。”
“你以為你知道什麼。”
“知道的确實不多,不知道的也确實不少。”
繞口令一般結束回答,兩個人都沉默下去。坂間望見夕陽映在健身房玻璃門上的光線,金色流動着逐漸暗下去。雖然拂過一陣風,卻是一點都沒驚動玻璃上倒映的褶皺。
“挺酷的吧?”
坂間用缺乏起伏的聲音開口詢問。晝神側過臉,用眼神表示不解。
“以前津門問我來着,然後和我說’這不是很酷嗎’。”
坂間再度歎了口氣,像是在以此自問點什麼,就這麼聽着歎息聲徐徐飄散。夕陽褪卻,深沉靜谧的藍色緩緩籠罩,植物的枝葉染上幾近睡眠的深色。
“雖然聽着挺像她會說的話,”晝神的語調昂揚上去,最終顯出平時的溫和嘲諷,“不過你現在挺遜的。”
坂間把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扯着包帶換了一邊背着,朝着他龇牙咧嘴地微笑:“要不你也去死吧?”
晝神側過臉,再度揚起嘴角,漫不經心:“承蒙吉言,我會加油的。所以你也——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