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月所藏那部《金石玉典》,便是當時謝瑾瑜所贈,他私下有點空閑時,不知道翻了多少遍。
直到賀塵之傷病忽然變的嚴重,緊接着就時常陷入昏迷不醒。倉促之中,賀明月開始接掌九仙山各項冗雜事務。
賀塵之修為絕高,是當世不二的劍修,九仙山數十年的名聲不倒,多賴于賀塵之的存在。
但是樹大招風,做門主多年,賀塵之強硬的性格也同樣得罪了不少人。他一倒下,外頭立即有風言風語,說賀塵之命不久矣,九仙山門主換人在即。
九仙山門下有幾個長老,本就心思不定,便立刻開始不太安分,明裡暗裡掣肘賀明月,既有當面陰陽的,也有背後一套的,搞得他狼狽不堪。
而首先發難的,便是負責門中器物制造、采買、修繕的造物堂長老,滕甘。
當時仙門大比在即,九仙山急于采買一批弟子用的佩劍,為大比做準備。因為内外門弟子,入門弟子和資深弟子都有,劍的檔次自然也就有差異。這事原本一直就是造物堂負責,誰知他們采買的劍到了之後,賀明月前去驗收,卻發現劍的品質都是一樣的差,連往年入門弟子用的劍的品質都比不上。
他當即提出疑問。
造物堂的長老滕甘在旁,卻隻輕飄飄的解釋道:“少門主年紀小,見得少,不懂這些。弟子門用的劍損耗的快用的多,若是全買好的貴的,須得多少錢财?雖然九仙山家大業大,可也經不起這樣糟蹋。”
賀明月心中清楚明白,他這話既是在糊弄人,也是在試探拿捏自己,因此半分不能示弱:
“騰長老,我雖是第一次過問這事,可是凡事都有前車之鑒。來之前,我專門查了往年的記錄,去年前年大前年,這三年采買的劍一等多少二等多少價格都是多少,可都是記的清清楚楚。你今天這數,卻是一個都對不上。”
說着從懷中掏出往年的賬冊,放在桌上。
滕甘本以為他年紀小好糊弄,沒想到賀明月卻是有備而來,被他這一反駁頓時掉了臉色。
可是他仗着勢大,連狡辯都懶得,幹脆以撂挑子威脅:
“既然少門主嫌棄老朽糊塗,那老朽也無能為力了。此事交給少門主,定能辦的妥帖漂亮。隻是少門主記得,大比近在眼前,十天之内要是拿不到短缺的三千支劍,弟子們的修行可是要給耽誤了。”
說完轉身拂袖而去,當着衆人把賀明月撂在當場。
賀明月氣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九仙山的造物堂下面,都有專門的劍莊供給佩劍,向來都是按時按量供給,而這些都是造物堂一手把持,那些劍莊的管事,也都是滕甘的自己人。
現在滕甘帶着造物堂的人擺爛,叫他十天之内,往哪去找這麼多劍來?
可是拿不到劍就會耽誤弟子使用,到時候也是折損賀塵之和他自己的威望信用。
他絞盡腦汁,想辦法籠絡造物堂下幾個劍莊,卻始終沒得到支持。客氣的與他虛與委蛇,不客氣的便直接叫他讓位賢能,更有個比較嚣張的劍莊莊主,直接當面嘲笑他:
“賀公子,不會離開了自己爹爹,什麼都做不了吧?”
賀明月差點當場被氣的嘔血。
五天之後,實在沒辦法了。
就在他要咬牙低頭去跟滕甘認慫時,謝瑾瑜帶着三千上等鐵劍從天而降。
修仙界有雲:“天下名器,六出鏡湖。”
從這話便可以知道,鏡湖劍莊的造劍,都是講究非名品不出。謝瑾瑜帶來的佩劍,品質可想而知都是上乘,雖然遠超九仙山所需,但同樣的價值也很是不菲。
可謝瑾瑜那筆買賣,就硬是折價與賀明月做成了。
事後賀明月才知道,他不知道從何處聽說了賀明月的處境艱難,又專門着人來九仙山打聽了事情始末,聽說賀明月被造物堂為難,便立刻禀告家中,自讨腰包貼補,搜羅了一批造劍,親自上門支援賀明月。
謝瑾瑜那次來九仙山,在九仙山一待就是大半年,名為在九仙山修行劍術,實則為賀明月撐腰。
那半年裡,他還用自己的人脈,重新幫賀明月選了供應煉器的劍莊和法器行,讓賀明月兵不血刃,就把九仙山的造物堂清洗的幹幹淨淨,服服帖帖。從此滕甘長老徹底被架空,再也沒敢再賀明月面前耀武揚威過。
直到半年後,謝瑾瑜離開九仙山,賀明月心中萬般不舍,才驚覺到,自己似乎對這位好友,已然生出些不一樣的心思……
看着《金石玉典》扉頁上鏡湖劍莊四個字,賀明月從往事中回神。
謝瑾瑜所贈那套《金石玉典》,一直被他收在房間中的秘閣中,珍藏多年。至于他對謝瑾瑜的情分……時至今天,他已經是紫明月,在回憶起往事,隻覺得恍如隔世。
賀明月搖搖頭,把謝瑾瑜的名字從腦殼裡晃出去,把書翻到下一頁,開始聚精會神的看書。
賀明月在客棧中一閉關就是三天,每天隻在客棧用兩餐飯。
三天後,連一向心大的千江海都有點慌了,硬是把門敲開,要拖賀明月出去走一圈,吃點東西。
走在江月城的大街上,她看着賀明月熬夜熬的烏青的兩隻眼眶,表情又是心疼又是害怕,難得的露出了幾乎不存在的溫柔:
“明月啊,咱們不用這麼拼,你身體本來就弱,萬一累倒了怎麼辦?師父如果知道你累病了,真的會打死我的!”
賀明月:“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你想吃什麼,咱們早點吃完早點回去。”
千江海繼續叨叨:“客棧的飯哪有什麼像樣的,我今天帶你去吃點好的,給你好好補補。”
賀明月則笑着打趣:“你荷包裡還有幾個金珠,能請我吃——”
他話頭頓住,目光直直看着對方。
隻見迎面走來幾人,領頭的青年一襲藍衣,腰間懸劍,身如玉樹,氣質卓然,在人群中十分出挑。
千江海看他不說話,順着他眼光看去,也看到了來人,立刻小聲啧啧贊歎:
“這人好看,比大師兄還好看!也比大師兄氣派。是個劍修,不知道是哪個門派的弟子?”
賀明月不由得笑道:“你怎麼見到誰都和大師兄比?他聽到一定氣死。”
說着他又回頭,看看已經錯身走過去的青年,低聲道:“這位,就是鏡湖劍莊的大公子,謝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