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萬裡無雲,蒼穹遼闊。
虞幼甯茫然睜大雙眼,木讷望着沈京洲。
……好好說話?
她何時沒有好好說話了?
眼睛似乎不再如先前那般疼了,虞幼甯看見沈京洲俯身垂首,指腹輕掠過虞幼甯眼前。
落在耳邊的嗓音喑啞低沉,不容置喙。
“閉眼。”
虞幼甯依言照做。
眼中模糊的輪廓不再,耳邊隻剩下飒飒搖曳的風聲,似乎還有燕鳴莺啼。
眼睫輕輕被撥動了下,落在臉上的氣息灼熱。
秋風拂過兩人的袍角,虞幼甯下意識攥緊沈京洲的衣袂,屏氣凝神。
少頃,額頭忽然被人敲了下,沈京洲淡聲:“好了。”
睜眼去看,籠在身前的黑影早就不見。
先前虞幼甯握在手中的神武弓也不知何時落到沈京洲手裡。
虞幼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舉不起的神武弓,沈京洲輕而易舉擡起,百步穿楊,箭矢從弓弦飛出,穿破長空。
忽而聞得一記響,楊柳葉子撲簌簌落下,箭矢正中綠葉中央。
虞幼甯臉上難掩驚豔,躍躍欲試。
弓箭沉重,若非沈京洲在身後幫忙舉着,虞幼甯一刻也扶不起。
“手别抖,眼睛目視前方。”
覆在虞幼甯手背上的手指修長,指骨勻稱。
沈京洲站在虞幼甯身後,一手扶着虞幼甯的素腰,一手握着弓臂。
瑞麟香彌漫在兩人之間,分不出彼此。
胸腔的心跳如擂鼓,铿锵有力。
虞幼甯側眸,目光怔怔望着沈京洲。
沈京洲收住聲,視線從前方的楊樹收回,眼中似笑非笑。
指骨在弓臂上輕敲兩下,沈京洲明知故問:“殿下這般盯着朕作甚?”
虞幼甯飛快撇開視線,不知怎的,隻覺得心跳聲亂如麻。
她支支吾吾,語無倫次。
話猶未了,手指驟然松開,箭矢脫弦而出,歪歪扭扭掉在三步開外。
笑聲在耳邊落下,沈京洲笑着取下虞幼甯手中的神武弓,遞給身後的多福。
“罷了,改日再讓兵部送新的弓箭過來。”
多福滿臉堆笑:“是。陛下難得過來,可要跑兩圈?”
虞幼甯雙耳豎起,裝模作樣去看天上的雲,看遠方的楊樹,實則一顆心全系在沈京洲身上。
待聽得沈京洲一聲“也好”後,虞幼甯嬌靥如含苞綻放,她在沈京洲身邊蹭吃蹭喝慣了,如今也想蹭一蹭沈京洲的寶馬。
禦馬司很快送來沈京洲的坐騎,那是西域先前向沈京洲示好時送來的照夜玉獅子,此馬通身雪白,全身上下無一點雜毛。
日行千裡,快如殘影。
虞幼甯立在馬旁,想上手,又不敢。
左右環顧一周,先前伺候的宮人早就離開,連多福也不見蹤影。
草地上空無一物,遍尋不到腳凳的蹤迹。
虞幼甯向馬背上的沈京洲投去求助一眼,那雙琉璃眼睛如同潋滟着水霧,好不可憐。
沈京洲勾唇,漫不經心策辔,他朝虞幼甯伸出手:“過來。”
手指握住虞幼甯的手腕,沈京洲忽而用力,眨眼之際,虞幼甯已經坐上馬背。
雙足突如其來騰在半空,虞幼甯驚呼一聲,雙手剛攬在沈京洲腰間,忽而耳旁一陣疾風掠過,虞幼甯大驚失色,一整張臉幾乎都埋在沈京洲身前。
風聲急勁,身下的白馬疾馳如閃電。
虞幼甯指尖泛白,雙唇褪去血色,隻剩驚恐不安。
她倉皇失措攥緊沈京洲的長袍,驚呼聲被狂風撕碎。
“陛下,慢一點!慢一點!”
“我不行了,它它它……我要掉下去了!”
“——沈京洲!”
風聲刹那停止搖曳,天地間的聲響在這一刻好似重歸于虞幼甯耳邊。
馬蹄晃晃悠悠,深一腳淺一腳踢着雜草。
入目所及,天朗氣清,一碧萬頃。
虞幼甯目不轉睛望着前方,淺色眸子映着天地萬物。
處處生機盎然,不似陰冷潮濕、死氣沉沉的地府。
心中的懼意消失殆盡,虞幼甯拽拽沈京洲的衣袍:“陛下,快一點。”
她如今不怎麼怕疾風勁馬了。
沈京洲像是沒聽見,隻慢悠悠攥緊手中的缰繩。馬随其主,也跟着低下腦袋,啃着路邊的雜草,不多時又嫌棄吐出。
一人一馬都不疾不徐,虞幼甯眉心輕皺,催促:“陛下。”
沈京洲垂首斂眸,風拂過他的長袍,沈京洲饒有興緻望着虞幼甯:“殿下剛剛喚朕什麼?”
皇帝的名諱向來不可直呼,虞幼甯雖是隻小鬼,卻也不是對俗世一竅不通。
她目光躲閃,含糊其辭:“……陛下?”
沈京洲笑而不語。
虞幼甯不是第一次直呼沈京洲的名諱,可上一次是醉酒失态,這次卻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