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歲院子。
悅悅取來茶點,放在房中圓桌上後,自覺退出房間,守在院中,不讓人來打擾房内姜歲與玉宛在的談話。
玉宛在雙手握着茶杯,垂眸看着杯中緩緩升騰起的白色熱氣,眼神微動。
姜歲望着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玉宛在自幼父母雙亡,七歲的時候被重男輕女的祖父賣到千樂坊當粗使丫頭。但因其長相姣好,被千樂坊的樂姑姑看中,從粗使丫頭變成了坊中精心培養的樂姬,還給配了個叫小樂的丫鬟伺候。
千樂坊數年培養教導下,她彈得一手動人心弦的箜篌。又因其長得溫婉可人,平日裡愛讀些書,能與前去聽曲的達官貴人吟詩幾句,深得他人喜愛。每每那些人前去,都得點她彈上一曲,更有人想要為她贖身,帶她離開千樂坊。
隻不過,她不想被帶走去給人家當小妾或是外室,在千樂坊這個賣藝不賣身的地方彈她喜歡的箜篌,閑暇時讀讀書、寫寫字,她覺得挺好。
何況,樂姑姑對千樂坊的姑娘都很不錯,若非抱着一定要走的決心,她們并不覺得身世孤苦的她們在離開千樂坊後能好到哪裡去。
姜歲認識玉宛在,是在舅舅四十生辰宴上,洛家從千樂坊請了幾個姑娘演奏助興。玉宛在箜篌彈得美妙,姜歲喜歡,便在宴席結束後将她請到自己院中說了會兒話,請她單獨為自己彈奏了曲南郡春日小調。
後來,閑來無事時,姜歲會派人請她來洛家彈箜篌給自己解解悶,還跟她學了幾首曲子。
隻是姜歲不擅長箜篌,便将那曲子融到自己會的短笛中,偶爾來了興緻,會與她一起合奏一曲。一來二去,就相熟了。
回想起那時那段時光,當真是悠閑惬意。
之後姜歲因身體不适閉門養病了一段時間,再見到玉宛在時,從她口中得知了她心儀一位程姓郎君的事。
程郎君是從南郡行水縣來的,是個舉子,頗有文采,容貌俊秀。他與玉宛在于白鶴湖邊一見鐘情,相談甚歡。
玉宛在因他而動了要離開千樂坊的心思,這些年攢下的錢,足夠為她自己贖身。
程郎君待她極好,記得她所有喜好,也記得她不喜之物,在中秋時還帶她回家見過父母。他父親是縣裡的教書先生,母親經營一家布店,兩人膝下唯有程郎君一子,知他有心儀之人,甚是歡喜,他們并未因玉宛在是個樂姬而挖苦嫌棄,他母親反而為她親手量身裁制了新衣。
分别時,程郎君的父親從兒子口中得知她閑時愛讀書寫字,特意送了玉宛在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寶。
姜歲在南郡過十五生辰時,他們還來給自己賀喜了。那時候玉宛在同姜歲說,他們商量着要在春夏交接的溫暖時節成親,之後程郎君要去京城參加秋試。
他們已經計劃好了接下來的事,姜歲本以為他們的生活會如他們所預想的那般好。
如今看來,計劃沒趕上變化,美好也未曾如期到來。
姜歲斂回思緒,望着身邊的玉宛在,柔聲詢問:“宛在姑娘,你可想與我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嗎?”
玉宛在抿了下唇:“那是你離開南郡大半個月後的事。”
“我和程郎算着日子籌備成親之事,想着樂姑姑和千樂坊的姐姐們平日裡對我不薄,想着過去給她們送張喜帖,不成想被在千樂坊聽曲的一個權貴公子盯上。”
“我說了我已非千樂坊的樂姬,已要成親,可他非要糾纏,樂姑姑替我阻攔,結果被他手下的人打破了頭。他有權有勢,派人打聽到我和程郎的住處,帶人來到家裡,想要直接帶走我,程郎不肯,被他的人活活打死……”
她聲音哽咽,忍不住哭出聲:“小樂從樂姑姑那裡得知此事,偷偷潛入那公子的住處,想要趁着夜色幫我逃離,結果被那人的手下發現,我被抓回去,而小樂被那些喪心病狂的家夥給害了……”
回想起那時的事,玉宛在的情緒穩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抽泣聲越發的大。
這些事,她在被帶到京城後無人可以傾訴,逃也逃不掉,所有人都當她隻是個被那權貴公子帶回來享福的狐狸精,從來都沒人問過是否是她情願。
如今在姜歲面前說出來,她才将這段時間的委屈和悲傷都發洩而出。
姜歲起身,将玉宛在抱住。玉宛在靠在熟悉之人的懷中,委屈更甚,哭的也更撕心裂肺起來。
姜歲輕輕拍着她後背安撫着她。
待玉宛在哭過後,姜歲才問她:“你說的那位權貴公子,是誰?他在南郡打死兩個人,無人能管嗎?”
玉宛在擡起頭,眼睛泛紅而帶着淚:“是李世子。”
“李世子?”姜歲詫異:“李國公府的李世子?”
玉宛在點頭:“嗯,就是他。”
“他是國公府的世子,位高權重,還有個國公爺的爹,誰敢得罪他?别說是兩個人,就算他在南郡打死二十個人,也怕是無人敢管。何況南郡與京城相距如此之遠,他人已在京城,又有何人願意來管呢?”
姜歲錯愕。
又是那個李世子……真不是個東西!
真是沒想到,牡丹宴上李世子妃與人所說蠱惑她夫君的那位彈箜篌的女子,會是玉宛在。
玉宛在低聲抽泣:“我這段時間在他面前尤其聽話,博取他些許信任,才換來點能外出的時間。”
“我聽說你回京城後嫁給了秦安王府的世子,我也去過秦安王府找你,可是,他們說不住在那裡……我輾轉打聽,才得知你如今住在此處。”
她望着姜歲,噙滿淚水的眼睛閃爍着:“你是我在京城唯一認識的人,我想着……想着來看看你。”
姜歲握住她的手:“我幫你。”
“不。”玉宛在搖頭:“你才回來就被姜家嫁出去了,又和秦安王府那邊鬧得不太愉快,如今的處境未必比我要好。”
“我今日來找你,并非是尋求你幫助,也不想讓你為難。隻是……隻是你是我在這陌生之地唯一相熟之人,想着無論如何也要來看看你。之前在南郡時,你走得匆忙,我都沒來得及去送你。”
她擠出個笑來:“能再見到你,我已經很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