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着過年，巡捕房又接到了一起關于紙币/造假的惡性案件。

案件發起年代久遠，牽扯了一連串事件，甚至和幾百米開外平延街上老死不相往來的警察局也有關系。上面知曉後于是給出死命令，要求除夕夜之前必須結案，王國權便帶着褚本興和宋湖陽上警察局申請聯合查案。

警察局對此事也甚為看重，一拍定案，決定了合作。由于相關檔案卷宗過多，一番商議過後，市大學圖書館被臨時征用，兩邊帶着各自人馬搬着成箱成箱裝幀好的檔案轉戰圖書館，各各方面文獻查了個底朝天，人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時分秒拆開去辦案。

除夕前一天，連軸忙碌一個星期的一行人終于追回了案件裡流通市場的部分贓/款，嫌疑人逃亡碼頭時被埋伏在此的警察和巡捕抓捕。審訊結束，王國權和警察局總長在巡捕房前握手過後，立馬斂起笑容回到資料科，一手接着上面打來的電話彙報，一手拿着剛打印出來的結案報告看了又看。

打印機還在咔哒咔哒響，伴着王督察時而回應的叽裡咕噜一長串英文，缺覺缺到頭昏腦脹的兩人靠着櫃子差點沒睡過去。

王國權眼看着人就要滑地上了，趕忙趁着空閑伸手一人拍了一巴掌。

褚本興瞬間驚醒，“蹭”一下站直了面向王國權。

王國權：“……還給整神經衰弱了？帶小宋上宿舍睡去。”

褚本興說好，站着好半天沒動，問他：“你不睡一會兒？”

王國權聽筒拿老遠：“我一會兒得去上面彙報，順路回家睡去。”

他點點頭，覺着自己幫不上什麼忙，道了聲别，架着醒不過來的宋湖陽走了。

時間緊趕慢趕到了午後，今天正好是褚本興值班。調班調不過來，除夕前的華征街人也異常躁動混亂，恰巧宋湖陽被規定了巡邏區正愁着不知怎麼辦，褚本興便帶着他一塊去讓他觀摩觀摩。

繞路從某條小道上下車，好巧不巧兩人遇見了剛剛忙完的王國權。

王國權一臉疲态，看見兩人懵了一下，繼而想起值班表，說道：“不累啊，還值班？”

褚本興正扣着腰帶：“過年喽，班調不開，也沒啥事兒，正好我帶小夥子過來适應适應。”

王國權點頭：“行吧，也沒辦法，那你就過年休息吧。”

褚本興笑，問他：“咋樣，上面怎麼講這次的事兒？”

“不好說。”王國權伸腳踢出一塊幹的空地，一屁股坐下，滿臉愁容，“誰知道那群洋佬兒想的啥，一個個跟笑面虎似的，看不懂。”

“贓/款追回了一半，外行投資，估計不滿意吧……”宋湖陽說。

王國權撐着頭，怒道：“早個幾十年還不歸他們管呢！一天天淨事兒、我看就是惹了他們，不然誰管？苦的還是我們自己。”

年輕人互相看一眼，沒說話。

隔了半會兒，王國權放下手：“……年後你們排查的嚴一點兒，這兩天外面不太平。”

褚本興想起那天面館看的報紙：“租界要求？”

王國權：“嗯。”

褚本興了然。

不遠處鐘樓敲了3下，褚本興彎腰要攙他起來，王國權搖頭，揮手攆他們走。

時間到點，兩人不得不走，不過想着他既然要回家，應該會有人來接，于是安慰了幾句，便離開了。

臨着過轉角，地有些泥濘，宋湖陽恰巧走在路邊，褚本興便等着他先走然後跟在後面，不知怎麼想的，他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王國權還坐在那裡，平常抹地锃亮的頭發現在亂七八糟，他勾着頭，富态的身影在蕭瑟裡無端顯得寂寥。

褚本興一瞬間心梗。

前方傳來宋湖陽的催促，他應一聲，最後看了一眼，轉頭往前走。

不出所料，華征街照舊是一片“盛況”。

三隊巡捕已經到了地方，褚本興站在空地上把人分成十幾路排開了劃分範圍。哨響過後，人群散開開始各自工作，褚本興則帶着宋湖陽全方位轉着巡查。

路上遇見幾個熟人，兩人象征性的朝對方打了招呼，又一頭鑽進人群去處理鬧事的人。

“褚探長？”

正看着巡捕給人戴手铐，嘈雜中有人喊他。褚本興擡頭，一眼掃過去。

來人有些面熟，是陳風的大哥陳浩。

“陳先生，近來可好？”褚本興客氣問好。

陳浩搖頭：“不太行了。”

褚本興表示抱歉，無意瞟見他手中拎的東西。

陳浩注意到他的視線，擡了下手說道：“家裡遣散了傭人，我和妻子出來買些食材，準備回去自己做些吃食。”

失去了主心骨，也就是一個家族沒落的開始。

他又想起了常老爺子，不知道昔日敵手如今這副模樣，他會作何感想。

褚本興不覺有些唏噓，問他：“以後準備怎麼辦？”

陳浩笑：“我在國外小有些産業，大概率還是待在國外吧。”

他幼年被送去國外上學，雖說跟褚本興差不多大的年紀，但能力方面确實不容小觑。

褚本興覺着挺好：“好事兒。”

“是啊。”陳浩說，“陳風這幾年給你們添麻煩了。”

看來是知道了自己弟弟這些年來的“光輝”事迹，褚本興表示無所謂。

“過完年後我會把他們一起帶去國外，也算是、”他頓了頓，“對他們的一個交代吧。”

他們是誰，不言而喻。

褚本興沉默，巡捕擡起頭，跟他說人已經控制好了。他正要說些什麼，恰巧一位女子走了過來，親昵地挽住男人的臂膀絮絮叨叨，陳浩笑着接過東西，和褚本興打了聲招呼道别，便攜着妻子的手穿過人群，向前走。

晚上7時，夜市開通。

褚本興和宋湖陽穿梭在人群間疏通道路，等到一切都安頓好以後，下班将近。

人群漸漸朝着街邊湧，相比下來，世紀廣場一時倒也看着清閑。

兩人溜達到廣場中央，天使雕像下擺了一個小型攤鋪，宋湖陽覺着好奇，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個花攤。

攤主是個年輕女孩，見有客人來，正在紮花的動作一停，随意擦了手便湊上前，笑語盈盈問他有什麼需要。

褚本興見他遲疑，問道：“你要買？”

宋湖陽點頭：“今晚回去，我想給爸媽買點禮物。”

說完看向他：“探長不買些東西嗎？”

褚本興搖頭：“我沒要送的。”

年輕人哦了一聲，褚本興聽出來他是為自己感到遺憾。

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父母離世多年，常家作為他第二個家，根本就不缺什麼，他從前也會在每年帶回去些東西，老爺子一連罵他幾年，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買花倒是不錯，常夫人會喜歡才對，可惜他并不在今天去常家，花買了大概會枯萎。

……或許今年可以提早去？

他盯着攤子上鮮豔的紅玫瑰，不自覺想起去年那件事。

通城的四季差距甚大，冬季鮮少能夠看到除花店以外的花，今年也一樣。

冬天用來懷念夏天的花。

褚本興感覺到什麼，突然轉過頭，望向轉角那家去年才開的餐廳。

廳内依舊燈火通明，隔着那道全景落地窗，甚至可以看見人們臉上洋溢的笑容。

褚本興頓住了。

有人介時從門内走了出來，跟在友人身邊，身形高挑，黑色風衣被風揚的翻飛。

他移開視線又移回，人影就在轉角消失不見。

他還是沒有買那束花，他無法預知結果是什麼，又或許他們是否歡迎，總歸不能去冒這個風險。

除夕下午，褚本興拾掇好自己就趕着電車去常家。

常家府邸坐落于市北，電車繞過了地方，到站褚本興下車又走了一段路，直到在掩映樓宇看見古宅的一角。

屋檐下，大紅燈籠高高挂，老爺子親筆寫的對聯煞為顯眼，站在紅門前的管家林伯注意到了他，招着手讓他過去。

常老爺子還是一如既往，見他來了，聽他簡短拜個年也沒說什麼。

褚本興便在廳堂裡坐着，老爺子問問題他答題。一會兒，常順帶着自己的兩個孩子進來，看見他于是打了聲招呼，注意力又轉移到常順的投資上。

到了飯點，後廚已經備好了年夜飯，姗姗來遲的常禾年這時奔進廳堂裡，惹得常德重一陣說叨。

常禾年捂着耳朵跟褚本興說話裝聽不見，常德重拍桌，指着她：“你個不省心的，你想氣死我！”

常禾年立馬道：“氣死人不償命！”

坐在那看戲的常去在拍腿：“哈哈哈哈哈哈有膽量、禾年有膽量咳咳咳咳！！别拍了、大哥别拍了要死了咳咳咳……”

常順淡定收回手，擡腿又給了一腳。

常去在：“……”

老爺子也并非真的生氣，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倒是添了幾分歡樂，常禾年見完老父親又叽叽喳喳去煩老母親，忙的腳不沾地。

一行人朝飯堂走，褚本興和常順一家走在最後面。孩子被父親抱在懷裡，伸手朝他要糖吃。

褚本興摸口袋，他說今年沒買糖，然後塞給孩子一塊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