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淮呆在家裡,雖不出去,但蘇武仍會傳些消息回來。
先是許家老爺回來,将許家小哥兒送去尼姑庵修行,還沒三日,便被接了回去,傳出了消息,即将成婚。
鐘離淮一時心緒複雜,名聞遐迩的夫子也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這件案子終是有始無終。
……
“老爺,我想見我爹一面。”元醉儀替羅寄懷倒了杯茶,遞給他。
羅寄懷眉目一擰,并不接茶:“你還懷有身孕,呆在院子裡保胎才是首選。”
“我知道老爺想要地契,我可以幫您。”
“你可是知道了什麼?”羅寄懷聲音低了幾度,接過茶,并不喝,看着茶水上蒸騰的水汽,目光晦澀。
“妾身能知道什麼?隻是覺着,澤弟都去了,爹又年邁體虛,那份家業注定要被旁系所奪,還不若,給了老爺,老爺再傳給我們的孩子,豈不兩全其美?”元醉儀聲音輕柔,漫不經心。
“如此……甚好,見一面也無妨,不過,你胎象不穩,我叫管家跟着,免得孩子出什麼意外。”
元醉儀咬咬唇,道:“全聽老爺的。”
……
元季坐在牆角昏昏沉沉,腦中不斷重複着兒子死在自己面前的一幕,一杯水,一地的血,一遍又一遍重複,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一時找不出活下去的念頭。
“爹,爹……”一聲又一聲。
元季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了他的女兒,潔淨素雅,與潮濕陰暗的暗室格格不入。他費力地往那邊爬過去,抓住了鐵欄楯,手掌大的縫。
他舔舔幹裂的唇,聲音微弱:“女兒,你低低頭,讓爹摸摸你。”
元醉儀聲音哽咽,流着淚,将頭湊過去。
元季蓄了蓄力,手摸到她頭的銀簪,握住,用力一拔,另一隻手扼住她的脖子,尖銳的簪制着動脈,泛出冷白的光。
“你幹什麼?還不快放了夫人。”許管家大聲呵斥。
“爹,你這是……”元醉儀被這驚變吓懵了,身上驚出了冷汗。
元季聲音狠厲:“澤兒死了,你這個當姐姐的幹了什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是你做不到,還是……你什麼也沒有做?我就知道,從小,你就妒忌他,這次,你是成心的,是不是?”
“爹,我,我沒有,我想救澤弟的,可是,可是……”她太弱了,不管做什麼,都在别人掌控之中。沒有人在乎她的想法,無論她多麼卑躬屈膝。
“賤人,跟你娘一個模樣。不下蛋的母雞,晦氣。”元季根本不聽元醉儀的解釋,眼裡盡是厭惡。
元醉儀心髒劇烈地跳了跳,想起了太久的記憶。
她同元永澤并非同母,她娘是原配,生不出兒子,得到的永遠是父親的謾罵,終于有一天,她上吊了,挂在梁上,面目猙獰。
她爹說,不聽話,就會變得跟娘一模一樣。
後來,她爹又娶了繼室,很快就生下了元永澤,自小,他就很可愛,她一直想摸,但爹不讓,繼母更是拒絕。
“爹,您不是說我是您最疼愛的女兒嗎?”元醉儀目光空洞,不是說,保護好弟弟,我就是您最疼愛的女兒麼?不是說,嫁給那有前途的柳文定,我就是您最疼愛的女兒麼?不是說,給羅寄懷做妾,讓澤弟娶個高門,我就是您最疼愛的女兒麼?
元季目眦盡裂,胸起伏不定:“賤人,你算什麼?”
“可是,爹,你也不相信澤弟啊,一出事,你先想到的是隐瞞,而不是相信他,去查真相,你知道嗎?真正害死蘇白的,并不是澤弟。”元醉儀聲音悲怆。
“你休要騙我,我不會錯的,爛貨,不可能……”元季壓住心上湧出的恐慌,剛聚的光散了。
元醉儀趁他不察,用力咬了他的手,極力地往前爬,擡頭,便識到了許管家未來得及收的殺意。心下一顫,忙站起來,穩着聲音:“許管家是在想周……”
許管家不可置信,厲聲道:“你知道什麼?”
“不多,今日出去,該怎麼同老爺說,你可知曉?”頓了頓,道:“你也不要想着殺我,此時我一喊,外面的人可就全進來了。”
許管家沉沉氣:“是。”
兩人算是達成協定,回頭看元季,瘋瘋癫癫的。
元醉儀撫了撫衣襟,整好發飾,淡淡看着,目光不明:“爹,我想通了。其實娘死的時候,我并不傷心,于她而言,不失為一種解脫,于我而言,也是好的,你打罵她,她就将氣撒在我身上,問我最多的就是,為什麼我不是男孩。當時,我太小了,回答不上來,現在我想到了一個荒謬的答案,也許是上蒼見不得罪孽的血脈延續,您瞧您多失敗。”
“你……”元季後半的話似被吞了。
“爹,您既不相信女兒,女兒便走了,隻願……往後不再相見,至于澤弟……他還是我弟弟,他的事,總歸我會管的。女兒,就比拜别。”元醉儀說完,便行了一禮,沉着步,往暗牢外走。
身後傳來“怦”一聲,刺得元醉儀心疼。
許管家眯了眯眼,躊躇道:“夫人……”
元醉儀站定,閉了閉眼,聲音發虛:“走吧,我累了。”回去,我想大睡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