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韻偏開頭,輕聲道:“沒什麼好說的,跟誰我都不想說——所以你從哪裡知道的?”
“項康言。”
顧永永還知道,跟安韻婚配的alpha居然是他爸李琛的頂頭上司。
他說完,就慢慢站了起來,眼皮垂着,半晌有點刻意地轉開話題:“你要找我幫什麼?”
安韻又說了一遍,這回他終于有了點反應:“基因-信息素譜系表?登陸系統是有權限要求的,你有正當理由嗎?”
安韻眉頭一蹙,忽然拉過他的手。那隻冰涼而并不太柔軟的手握過來時,顧永永先是愣住,下意識牽着那幾根指頭,接着就甩開了,臉上愈發沉郁。
她拉着他進了診室,接着鎖門。顧永永心口一跳,身體有點緊繃:“你想幹嘛?”
安韻拿出那個香水瓶,在他面前噴了一下。
“……你聞就是了。”
她揮揮手,等那氣味散盡了,又慢慢撕開了自己的阻隔貼。
顧永永滞了幾秒,猛地上前,好像有點受不了:“為什麼你結了婚還這樣?安韻,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不合适?”
安韻隻覺莫名其妙,也被戳到恨點:“婚配中心壓着不讓我離婚,我還管什麼合不合适?”
聞言,他又愣了:“……離婚?”
而這時,安韻的信息素飄出。
顧永永潇灑至今,極少近距離聞到omega的信息素,第一反應不是這氣味同方才的香水一緻,而是立即僵硬起來。
那氣味分明很淡,但卻仿佛要滲進他的四肢百骸,讓他一時間連手都動不了,好久才蓦地轉身,撐在安韻那辦公桌上。
“是不是一樣,都是緬栀子的味道。”安韻思索着如何跟顧永永托出信息,她有股直覺,基因信息對不上這件事絕不能讓官方——包括顧華夏這些工作人員知道,她謹慎地說,“也不是太重要的事,但我的信息素又有點像鳳仙花,我就是想确認一下……”
“行了我幫你查。”顧永永打斷。
“那能不讓你媽發現嗎?”
“能。”顧永永低頭看了眼,隻覺心煩意亂。
“我會把我相關的基因數據發給你,”安韻低聲說,“記得就用我發給你的那份。”
室内安靜了會兒,顧永永還撐在桌子上,背對着她:“……你剛剛說離婚是什麼意思?”
他沒聽到回答,又不好轉身,朝後面一字一句沉聲問:“那個項廷開,他對你不好嗎?”
這一刻,安韻短暫地忘記了找他的目的,她看着他的側臉,好久才吸了口氣,輕聲道:“……不是,我現在挺好的。”
說出這話時,安韻覺得眼睛很癢。
但她忽略那種感覺,話鋒一轉:“你真的要幫我,後天能給我答案嗎?”
好久,顧永永“嗯”了聲。
顧永永并不喜歡介入複雜的人際關系裡,所以他沒問下去。
哪怕可能他真的有點喜歡安韻,他也不想當什麼小三。
安韻很快又離開了,總是這樣,風似的,抓不住——明明又不是什麼多情的人,可怎麼就抓不住呢?
大概是他獨身太久,所以這回的刺激持續得有點長,等徹底冷靜了,顧永永終于走出診室。
項廷開。
他在心裡默念這個有點陌生的名字,沒由來就起了一陣惡感,接着又想到李琛的話,不禁有些奇怪,聽說項廷開是要從遠海區調走,那安韻……不,可他不想當什麼第三者。隻要這個婚配關系沒解除,那就不行。
他胡思亂想,已經說不清對安韻的感覺,久了又泛起某種因為習慣被追捧而凝聚的自尊——他顧永永居然一點都沒吸引到安韻嗎?
在這一刻顧永永終于發現,安韻并不是簡單的外冷内熱的人,那真正的内裡,好像遠比他已挖掘的更深。
她到底把他當什麼?
而那邊,安韻見縫插針,聯系上了萬霆麗,要了幾本書籍的電子資源。萬霆麗知道了她的要求,一股腦地發了一大堆過來。
她發來的居然有幾本禁書。
下班路上,安韻不由自主點開了禁書——北聯文化管控嚴格,但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探究什麼。
找書,也不過是疑惑下的舉動,因為有太多問題籠罩着她,比如為什麼蘭·李維分明不是械人,可她當時在禁區裡又産生了明顯的、對械人才會有的精神波動。
莫非是那分辨械人的三大定律有什麼問題?安韻想在書裡探究,可并沒有,反倒是看見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她實在疏于思考那些宏大事物,以至于如此遲鈍,等讀完了才意識到,這些禁書大概是動維教分子寫的——
“2251年,邁入遠海區醫院進行屠殺的械人之音,最終也被人類燃起的複仇聲浪淹滅了,但讓械人們爆發的真正原因似乎并沒有那麼簡單。”
“有傳言指出,在這群械人被北聯官方抓捕之後,在四處逃竄的械人中居然又看見了一模一樣的身影。注:此一模一樣者,是獨一無二的械人型号。”
安韻看得稀裡糊塗,這是什麼意思……械人還有分身?
“個人的情感和生活經驗,在沉重的條令面前都太過渺小。如果有人疑心為何動維教至今仍在掀起風浪,他們或許應該關注這個數據:在回收械人運動過後,北聯全境有1027名被械人撫養長大的普通居民選擇了自殺,有超過5000個北聯人向七聯偷渡,隻因為聽說那邊對械人持友好開放政策……”
回收械人運動開始于2251年,之後,北聯就進入了基地時代。算一算,安韻也是那年出生的。
如今才2276年,安韻生于坍塌時代與基地時代的交接處,對坍塌時代械人的處境并不了解。
她隻是突然想起了蘭·李維。當時法官說,她就是由械人撫養長大的。
坍塌時代,關系尚沒那麼緊張時,械人深入參與人類的社會生活,有一部分父母逝于核輻射的孩童,就會由械人撫養。
她看着這頁,半晌,面無表情地往下滑。可這書并不厚,最後還神叨叨地滑入了哲學之流。
“忠誠于什麼絕對陣營的人,每一天,這樣的陣營都在背叛你們……而筆者期待近智慧星之到來。”
“因為我看見,在善惡之外還有第三種角度。”
她關上屏幕,邁進家。
她的一天在龐大的信息量與交流量中快要結束了,大腦正在發疼。
這是充滿疑雲而并不深刻的一個傍晚,或許在她親手終止一場浩劫到來的時候,安韻也不會想起這句話——雖然她幾乎是以身作則地踐行着那“第三種角度”。
她就是那第三種角度。
她隻是回家了,擡起頭,靜靜地看着項廷開。這個站在普通omega安韻角度上,生活中最大的浩劫。
項廷開今天回得很早,正站在客廳裡四處收拾,好像在挑家具。
見她準時回家,項廷開連笑容都還沒擠出來,通訊器就開始作響,他“啧”了一聲,看了眼安韻的背影,走到廚房接電話:“喂?”
“項部長,我這邊收到城市規劃局發來的郵件了。”下屬小心翼翼地說,“他們那邊表示,咱們遠海區沒有一處栽培了鳳仙花呀……你讓我重點關注的那幾條路,栽的都是假花,不會有特殊氣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