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葉石曲打着哈欠來到主卧,而後驚訝地瞪大眼,“……你不會沒有睡覺吧!”
葉石定信先是下意識搖頭,而後再擡起來時,也有些恍惚,居然又到早晨了:“小曲,你先去洗漱,等下我送你去學院。”
他回到書桌前,靜靜看着桌上的那張……該怎麼形容呢?
支離破碎的半張紙。
隻是把一個碎片同另一個碎片牢固、穩定地粘合,就需要花上差不多三十秒——剛開始最不熟練時,甚至要一分鐘。
葉石定信不知道從最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多少分鐘了,他隻是嫌慢。
但此刻他終于緩緩呼出一口氣,因為就在今天早晨,這項巨大而毫無意義的工作終于有了進展。
他終于看出來,這是張體檢單。
并且他在一堆碎紙片裡,幸運地撚出一張帶有“令”字的碎紙。于是整晚他都紅着眼尋找,然後,發現了那個“配”字。
葉石定信發着呆,一直到葉石曲喊他,他才慢慢站起身:“小曲,下次開門要敲門知道嗎?”
“哦。”
“我不在家的時候,不要動桌上的東西。”beta蹲在孩子面前,低聲說,“你不是一直在問,為什麼安韻姐姐不來找你了嗎,舅舅在想辦法呢。”
“哦……”
體檢單、配令。
葉石定信瘋狂地思索,但又明白光想是不行的,他必須真的拼完整張紙才有效力。
他表面上仍然非常斯文,回到家第一件事卻是點進婚配中心咨詢網站,确定一件事情。
葉石定信作為一個被婚配市場淘汰的beta,很多信息沒有别人知道的多,但這件事他卻覺得自己一定會猜對。
因為配令實在是個太可怕的存在。
果不其然,網站表明,隻要伴侶一方出現配令,那麼無論任何情況,兩人都必須強制分開,結束伴侶關系。
他看着這行字,思緒升到高潮,最終去睡了一覺,再醒來時一個溫溫柔柔的電話打了進來,葉石定信才想起,這個月該去拿香水了。
信息素的氣味品種由基因決定,人類還編了個基因-信息素譜系表——這是比較隐私的信息,畢竟信息素種類不在個人信息上展示,再加上阻隔貼,許多人的信息素隻有伴侶和自己知道。
如果不是某次撞見安韻發情,而葉石定信事後在香水店挨個尋找、辨認,他甚至連這個慰藉都無法擁有。
beta靜靜地躺着,半晌拿起床頭櫃上的香水瓶,将最後一點液體噴在枕頭上。
然後把頭埋進去,深深地呼吸。
與此同時,十分貼合當下的氛圍——有關動維教在遠海區的一個秘密組織就被挖了出來,大清早登上了廣播電台。
前段時間動維教行動實在猖狂,像是面臨什麼最後期限似的犯蠢沖鋒,消沉了沒多久,居然又被純人類局抓住了把柄,一時間基地裡讨論紛紛,而預備航天員培訓任務也到了尾聲。
項康言拉着安韻的手,從航天艙裡邁了出來,接着沉着臉道:“你這個狀态讓我懷疑你能不能堅持到最後。”
安韻終于擡頭,輕聲說:“不好意思。”說完,轉身要走,卻發現自己的手一直被拉着。
安韻指尖微動。
項康言面不改色地松開手。旁邊的吳法拉湊過來:“安醫生怎麼啦?”
“你知道她怎麼了嗎?
“我不知道啊!”一向懶得搭理人的項康言居然回複了,吳法拉頗感稀奇,細想一番卻發現自己還是不知道,甩着手去吃午飯了。
項康言到底是個冷酷的性子,問了幾句,大概也懶得再管。
但偏偏這個航天中心那麼小,沒多久他又看見安韻一個人站在那兒,而另一位精神醫生路過狠狠撞到了她的肩膀——
項康言眼角一冷,忽地走過去,抓住那個人的手臂:
“道歉不會說?”
這些天他隐隐約約也看得出來,安韻在基地裡的人緣頗差,除了羅西基本沒有同事搭話。那人擡頭一看,隻能看見項康言的鼻尖,有點尴尬:“又不是故意的。”
安韻跟靈魂出竅似的,現在才回過身來。而項康言聞言神色不變,隻是大臂微微發力,那人就終于尖溜溜說了一句:“對不起!行了吧!”
安韻原本以為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項康言居然扭過頭,看着她。
“……行了。”
可項康言似乎還是沒有松手的意思,她閉着眼睛,往前踏一步,回撞了那個人一下:“你松手吧。可以了。”
項康言就松手了,撇開頭。
安韻不知道說什麼,也覺得跟他沒有話說,就走回了醫院大樓。她還是最熟悉這裡,而熟悉的地方讓她感到安心,正走着,羅西追上來了:“安韻!”
安韻停下來,伸手接過了羅西提的那些重東西:“拿的什麼?”
“給那群要去選拔的人拿的。”她說,“那幾個一到休息時間就會醫院大樓練習呢。”
“練習?”
“嗯,部長專門給她們開了個練習場所。”
看來這個驅動級信息素擁有者的選拔不是小事,這些信息應該都登在基地系統裡,但這幾天安韻根本沒去看。她沉默着,羅西跟她并肩走了一會兒,在一個陰涼處終于停了下來。
“安韻。”她表情帶着萬分的嚴肅和探究,“現在是我認識你以來你狀态最不好的時候,我問你幾個問題——你看着我。”
安韻看着她。
羅西居然比她還嚴肅,有那麼一秒,她感覺她的眼神在顫動:“你遇上什麼奇怪的事了嗎?”
“什麼算奇怪的事?”
“各方面,”羅西抿緊嘴說,“……比如有不認識的人來找你。”
“是認識的。”
“啊?”
“金·李維來找我了。”安韻終于說了出來,“她說蘭·李維是我媽媽。我是說——生物學上的母親。”
在安韻說前一句時羅西的神情還是非常穩重、了然的,但到後面那一句就瞪大了眼睛:“什麼?!”
“不可能!”但她立即又說。
安韻倒是愣了下,不可能麼:“我做了基因匹配,她沒有騙我。”
“不可能。”但羅西仍然這麼說,并且迅速轉過了頭,安韻後知後覺,又跟她一起走在發涼的太陽底下,而羅西低着頭,讓她看不清她的神情:“基因匹配?你細說一下。”
安韻一五一十、語氣平淡地說完。
大概這些話她能安心說的隻有羅西了,因為羅西是個足夠中立、理智的人。
雙雙沉默。
羅西突然說:“基因匹配成功了你就信?這怎麼可能呢?”
“……不信數據信什麼。”安韻的胸膛微微起伏,認為她隻是也覺得太荒誕了,“信我的感情,我的記憶嗎?可是我沒有感情,也沒有記憶。”
大概這句話說的實在蒼白,羅西沒有回複。
送完東西後她們一起站在旁邊,但羅西不喜歡那群同事看安韻的眼神,拉着她的手走了。
你們懂什麼?她在心裡想,想着想着就忽地說了出來:
“安韻,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嗎?”
安韻的思緒不禁往幾年前飄。
記得的。
她是安韻進基地醫院的“小導師”。
跟羅西的相處雖然平淡,但從來沒有痛苦的地方。人似乎容易記得那些情感劇烈的事情,可如果要安韻去回想,那些平和的時光好像才記憶深刻些。
這樣一算,自認識以來,安韻與羅西相處的時間居然比和其他任何人相處的時間都要長。她為這個認知感到驚訝,而羅西也有點恍惚地說:“居然過了這麼久了——總之,我反正不相信這件事,我不管你信不信,你都不要放在心裡。你跟金或蘭又沒有什麼感情基礎。”
這倒不太像是羅西會說的話,
“但我也錯了,她不是械人,我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在禁區裡會那樣。”安韻沉默了很久,“羅西,我不喜歡你這樣說,如果是你你可以平靜嗎?媽媽好像是很重要的——雖然我沒有這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