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韻回家遲了三十分鐘。
路上,她一個人靠在窗上,臉上沒有血色。
開車的葉石定信就急多了:“小姐,小姐?”
安韻慢慢睜開眼睛。
那一瞬間葉石定信居然愣了下:“小姐,你不要靠着窗,會磕疼的。”
安韻還是靠着,她不想動。
而在半路上被項廷開瘋狂打電話時,葉石定信反倒放緩了速度,可是被項廷開另外喊來的随車保镖就急促得多,他們的車子跟在後頭或旁邊,呈包圍式,不停地按喇叭催促。
身後,安韻很安靜。
到家了。
項廷開已經站在門框底下,臉色很黑:“怎麼回事?”
葉石定信讪讪地笑:“小姐給基地的工作拖住,忙起來可能忘記報備了。”
“什麼工作?”
安韻一言不發往樓上走,項廷開見狀更是有點陰晴不定,對葉石定信說:“你先回去。”
葉石定信低着頭。
安韻連澡也沒洗,直接躺上床,随便拿了個東西蓋着自己的頭。
項廷開原本是有些冷臉的,但大步跟上來後,看見她拿的居然是自己的枕頭,語氣就變得和緩了許多:
“那麼累?”
雖然遲了,但安韻确實是直接從基地回來的,路程耗費時間也正常,項廷開想着,勉強壓抑心裡的火氣,乘勝追擊道:“基地工作是不是有點超負荷?你有沒有想過……”
安韻根本都聽不進他的話,但吵吵嚷嚷的覺得很煩,又不想說話,就把那枕頭按得緊了些。
項廷開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先是蹙眉,而後舒展,心想,她快到發情期了。
所以,才如此留戀他留在枕頭上的信息素氣味。
安韻抱着他枕頭的樣子實在是稀罕,讓項廷開在一時間産生了無法言喻的悸動感受,隻是看着身體就立刻發燙。說着,他一邊俯身,一邊利落地揭開自己的阻隔貼,讓他的信息素包圍着安韻:“我就說……”
安韻皺着眉頭把枕頭丢開:“你幹什麼?!”
項廷開動作一滞。
她像是宕機了似的,很久啞聲說:“把阻隔貼貼上。”她轉過頭,背對着他,“我真的很累。”
那個紙團現在還在她的口袋裡。
關于家人,安韻很少去想。
追溯記憶源頭,她腦中從未浮現過所謂母親的剪影。她記憶裡從來沒有這個人,連片段也沒有——
如果她像福利院别的小孩一樣,多多少少有那麼點關于家人的回憶,或許她在這方面的執念會深很多。
這是既幸運又不幸的事情。
可這就是安韻啊。她就是這樣一個既幸運又不幸的人,性格說不出什麼太好太壞的,外表也平平無奇,能力才華更是泯于衆人。
她的安全感如此少,而那格格不入的孤獨感又實在太多,于是她有一天終于發現她的世界是灰色的。
盡管在不久以後安韻就将知道,她所謂的灰色世界,也隻是命運精心安排的中場休息罷了。
但至少現在,她睜着眼睛望着空氣裡虛空的一點,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怕——她居然不想哭。我有那麼冷血嗎?她茫然地想着,在被子底下隔着口袋握緊了那個紙團,如果這是真的……如果這是真的,那,所以呢?
所以她就成為了一個弑母的人。
哪怕她是無意的。
安韻自身對照,她就要成為一個比項廷開更可怕的人了——她不知道她為什麼偏偏拿他來對比,或許是因為她的人際交往實在太貧瘠,而盡管萬分不能承認,他确實是她最熟悉的那個。
同時,也最可惡。
可是連項廷開都不會做出這種事吧。
項廷開因為母親和妹妹的慘痛,可是恨極了械人的呢。
那她呢?她現在該恨誰?
她可以什麼都不恨,裝作什麼也沒發生嗎?因為就在一個小時前,蘭·李維對她而言還隻是個陌生人,而現在,她的身份就莫名其妙變了——
這是金·李維帶來的懲罰。
但憑什麼?
憑你們是有正常感情的正常人,而安韻不是嗎。
而很顯然,這樣的倫理悲劇哪怕是金·李維都不想大加渲染。
項廷開停頓了許久,撥了下她的肩膀,沒撥動,聞言聲音一沉:“所以今天為什麼晚了?”
安韻閉上眼睛。
“給夠你時間了吧,”他站起來,盯着蜷在被子裡的安韻,“有事情怎麼也不知道先報備一聲?真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回家這麼累。”
“……你能别吵了嗎?”
“什麼?”
“别吵了。”安韻冷聲道,“讓我睡一覺吧。”
項廷開本來還是有點火大的,但聽到安韻撒嬌,又想到自己不久後要做的事,勉強忍了下來。
他環顧整個房間:“明天按時回來,外面沒什麼好待的,一碼歸一碼,今天我就不追究了。”說完盯了她一會兒,又把自己的枕頭塞到她頭底下,把安韻原來的枕頭抽走,因為她不喜歡沒洗頭就上床,待會兒肯定也要拿去洗,“……覺得累了一直待在家裡不就好了!”
安韻沒有睡着。
也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不該相信金·李維。
但三天後的結果擊破了這絲可能性。
安韻沒托任何人幫忙,按着那張紙上的信息找到了那家私人機構——她們約莫是有人口普查局的資源,所以能将基因庫裡蘭·李維的生物信息同安韻登記的生物信息配對。
結果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