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回家的路上,安韻什麼也沒有在想,隻是在接到遠海區純人類局的電話後,得知自己明天要去做一個筆錄調查時,思緒才短暫地返回一個小時前。
“好的。”
那邊換了道聲音:“要感謝您——”
“這是身為軍官的義務,不用謝。”安韻打斷,“明天見。”
她第二次想起這場意外,是在快回到家的時候,途徑山下那間自己很喜歡的甜品店,忽然就想到了面包。她想到面包,便想到自己在那一瞬間的聯想——面團一樣的械人施曼。
但在子彈穿過時,亦血肉噴發。
安韻很快終止了種種無謂的聯系,誰讓她是械人呢?甚至蟄伏在政府部門,隐藏了那麼久,還膽敢猶如她們人類一樣生活,其心可誅,對。
誰讓她是?
進門換鞋時,安韻眼神微動,看見一雙從未見過的鞋子。
也是純黑色的,樣式跟項廷開的那一雙相似,隻是磨損程度不同。
她低頭脫鞋,一下沒站穩,不小心踩了上去。
“小姐。”這時葉石定信迎上來,輕聲提醒,“項康言先生來了。”
安韻隻“嗯”了聲,見狀葉石定信便關心:“工作太累了嗎?”
可安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并沒有理他。葉石定信頓了下,目光跟随着她的背影,手掌微微一蜷。
安韻悶頭往前走,在要上樓時,撞見了正從地下一樓上來的項康言。
聽說他受傷了,然而這麼看去,卻壓根看不出這個年輕alpha傷在哪裡——
項康言剛剛成年,一眼掃去便能看出幾分傲氣,他神情淩厲冷峭,外形氣場居然和比他足足大了十歲的項廷開有些相似,淡淡看了安韻一眼便收回了。
安韻卻停下來,多觀察了他幾秒。
眼神考究,從脖子掃到小腿。
項康言沒開口,他一直很沉默,隻是微微低眼,似乎在等着她讓開。
他們大緻都聽說過對方的存在,但這是第一次見面:對安韻來講是恨屋及烏,但畢竟是個比她還小的年輕人,所以最終沉澱為無感。
至于項康言,因為得知項廷開婚後為其影響工作,甚至去做手術的事情,天然對她有幾分反感,但也很淡。他原本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心裡,項廷開是他難得尊敬的長輩。
醫生安韻仍然沒看出他到底是哪裡受傷,終于收回目光上樓,亦是一句話也沒搭理。
沒多久,項廷開回來了。
氣氛古怪的一頓晚飯。
叔侄倆在地下一樓談完話,飯桌上沒什麼交流。
項廷開的家庭龐大複雜。父親身為北聯最卓越的科學家之一,先是因為沉迷科研疏遠家庭,而後還犯了叛國罪,同他情感淡薄。
剛出生的妹妹死于2251年7月29日的械人暴亂之中,是7·29事件年紀最小的受害者。
而他母親過了幾年,很快抑郁自殺,那時他才剛過五歲。
複雜還複雜在同輩間有競争關系,然而項康言卻不大親近甚至無視自己的父親,即項廷開的同輩堂哥,反而比較追随自己這位小叔,跟他頗多來往。
不過他的話比項廷開還少,人很冷酷,于是雖然來了一個小輩,飯桌上的氛圍卻比從前還沉悶。
見狀,葉石定信很貼心,打開了許久不用的電視。
北聯隻有三個台,分别是新聞、天氣和科技節目,剛打開便播出一道聲音:
“猖獗至極!今天下午,遠海區巡查官發現并擊殺了一位潛伏械人……”
安韻耳朵一動,拿筷的手頓了頓。
項廷開還不知道安韻參處其中,可聞言表情就微微一沉,大概是對械人不加掩飾的強烈反感。
這位北聯軍工部部長剛上任那一年大力支持反械人政策,再聯系下他一直活在母妹被械人殺害的陰影裡……近些年他雖然因為事務漸忙,不大那麼熱衷反械人話語,但也足以見得那深入骨髓的厭惡和仇恨。
于是他開口:“關了。”
葉石定信就關了,又去冰箱,提前把安韻的草莓蛋糕拿出來解凍。
項康言看見一個蛋糕盒放在桌上,瞥了一眼,也沒有多問的意思,反倒項廷開忽然開口:
“康言。”
項康言看向他小叔。
“你上一次吃這個是什麼時候?這種蛋糕。”
項康言:“去年生日,今年生日沒過。”
項廷開不鹹不淡:“連小孩都不吃這東西了。”
“不知道十八歲還算不算小孩,但項廷開二十八歲還老大不小,連别人的飲食喜好都要管。”安韻皺着眉頭,看着飯碗,像說旁白一樣反擊回去,“吃飯能不能安靜?吵死了。”
聞言,項廷開臉色立即一變,很不好看,但大概是礙着項康言在場,什麼也沒說。
項康言聽到那句話,看了安韻一眼,也皺下眉,收回目光時下意識伸了伸修長的腿。
安韻冷冷擡臉朝向項廷開,蓦地開口:“你踢我幹什麼?”
項廷開愣了下。
須臾,安韻反應過來,沒再說話。
項康言斂眉不語,不聲不響地吃飯。
大概過了一兩分鐘,項廷開說:“康言。”
“小叔?”他的聲音很低,有年輕人的磁性。
項廷開平靜地問:“你吃完了嗎?”
項康言挑了下眉毛,很快點頭起身:“小叔,那我先走了。”
“嗯,你記得自己去基地報道,”說到這裡項廷開頓了下,“明天你要上午來找我,下午我要進‘拟境’了。”
“好。”
安韻打開自己的蛋糕盒,希望能沉浸式享受。
可項廷開又好像現在才想起要給他們介紹,忽然說:
“叫嬸嬸。”
安韻人一滞,面無表情拿起蛋糕上樓,顯然的冷落和忽視。
項康言倒無所謂,挺聽他的話,在轉過身的間隙淡聲喊:“嬸嬸。”
他終于走到玄關那兒,低頭穿鞋時,卻發現自己硬挺嶄新的鞋子微微癟了,好像被誰踩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