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晚沒有料到姜嶼夏會這麼快猜到是他。
他剛結束線上組會,正繼續讀文獻中量子比特退相幹時間和頻率漲落,一邊切換電腦屏幕,處理先前實驗室跑出的電磁脈沖驅動信号數據。
酒店前台早已送來一瓶香槟,産地在法國西南。以前因家裡生意往來,父母曾帶他去過幾次當地的葡萄酒莊。大概出于習慣,比起其他産區,他尤為偏好這裡。
隻是習慣麼?
醒酒器裡盛着酒液,澄澈的淡金,像貓科動物虹膜的顔色。
他摘下金邊眼鏡,從盒中取出絨布,緩慢擦拭鏡片。隻是輕微近視,除了長時間看電腦屏幕,其他時候他并不會佩戴。
疲憊逐漸冒頭,他伸手搭在前額,仰靠着沙發背閉目養神。
消息提示音勾回意識。
他睜開眼,唇角上揚,伸手從邊幾上拾起手機。
來自江曦言。
她正一五一十報備,說自己已經回酒店睡下,明天行程很滿,估計會玩到後半夜。
他向來不擔心妹妹的學習和社交,因為她一直有規劃且知分寸,不過鑒于年紀比他小好幾歲,他總還是想多關注些。
今天還是别繼續熬夜了。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夜色籠罩下的城市。
聊天軟件沒再出現新消息,繼續等待毫無意義。
原本不該這麼做的,可是他想。
原本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可是他不想。
窗外車來車往,燈火通明而旖旎,蔓延至海邊。看起來就嘈雜喧嚷,無論日夜。
隔着幾條街,姜嶼夏洗完澡換上睡衣,半側着身倚在窗邊。
剛吹幹的頭發偶爾飄落身前,又被她細長手指撥至耳後。纖細的女士煙緩慢燃燒,亮着一小圈明明滅滅的橙黃,依舊是薄荷香味。幾周前遇到的player向她推薦過别的,建議她可以換換。
想到這她低低笑了聲。口味這麼私人的東西,别人哪會有自己了解。
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其他人橫加幹涉,尤其在純粹個人愛好方面。
其實她不經常抽煙。但現在情緒不甚平靜,有些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和無趣無聊。
她遇見過形形色色的男生,但很難說對他們有多深的了解。空閑時候讀過諾貝爾獎得主的論文,行為經濟試圖構建邏輯清晰的理論模型,但她自覺理解水平不夠,對某些結論持有一定程度的懷疑。
對比起來,用晶體管搭建CPU是更簡單的事,電荷移動完全可控可預測,實現起來她有把握。
困意缭繞,她把香煙按進玻璃缸,看着火星湮滅。從衣櫃裡取出香氛,對着窗沿噴灑幾泵,混有蜂蜜的花香掩去細煙。随後挽起長發,去衛生間洗漱。
第二天上完課,姜嶼夏拎着手提袋、背着包,刷八達通在四處逛了一大圈,最後才按照昨晚他發來的地址找過去。
“具體号碼我和他确認一下,東西我先放這裡。”她下意識說着英語。
工作人員溫和點頭,仔細收好。
“聯系好了,他說一會兒就過來,麻煩了。”
見她作勢要走,對方似乎不解,“您不當面給他嗎?”
她回過頭,露出無奈的笑,“有點急事,得盡快趕過去,來不及。”
經過玻璃門時,迎面一個女孩冒冒失失地撞過來。她正漫無目的刷着新聞,沒留神被對方撞了個趔趄。
女孩正在打電話,見姜嶼夏重心不穩,眼疾手快扶住她。
電話被挂斷,女孩收回手,語氣歉疚,“Sorry, my bad, I didn’t see you there.”
“不礙事,也是我沒注意。”她已經換回普通話,因為聽見女孩和電話那頭說話時用的是流利國語。
“!你是……”對方猶豫,覺得問太多并不合适,于是改口,“我過來玩兒,這幾天住在這兒,請你喝杯咖啡吧,真不好意思。”
姜嶼夏瞥了眼酒店大堂。裡側人們三三兩兩,視線盡頭拐角處有幾人接連走出。
她随便找了個理由,“謝謝啊,但我還有個會,快遲到了。”
她沒看清前廳具體有哪些人,卻直覺再耽擱下去,可能會撞見麻煩。挑高的巨幅玻璃倒映出她和車輛行人的影子,她穿梭其中,如蝴蝶在萬花筒。
夜色潑墨,流光溢彩。
女孩望着她的背影,手心傳來消息通知的震動,聳聳肩,轉頭鑽進旋轉門。
“你怎麼在這裡?”她直奔電梯間,卻看到前台處有道身影十分眼熟。
見身邊湊過來一張臉,江林晚擡起胳膊擋了擋,繼續和工作人員說話。
“大概是十分鐘前離開的,您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沒有了,謝謝。”他若有所思,調轉方向往回走。
“喂喂,怎麼完全不理人。”
他停住腳步,視線在女孩臉上停留,“東西忘帶了?我記得這會兒該吃晚飯,她們等得不着急嗎?江曦言,你怎麼丢三落四的。”
江曦言努努嘴,“這不着急回來一趟嘛,已經最高時速了。”她好奇他手上的東西,又問,“這是什麼?”
“哦,論文資料。”
“我看看。”她作勢要取。
“機密。”他笑。
手提袋外包裝簡約冷淡,和她哥一貫風格很适配,江曦言自然換了話題,“剛才跑太快,路上撞到一個漂亮姐姐,差一點就能拿到聯系方式了,可惜。”
“确實可惜。”江林晚對妹妹的花癡見怪不怪。
“我還請她喝咖啡來着,結果人家太忙。”江曦言望了眼來時方向,“就在酒店門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