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輕煦起身先将自己的衣服整理了一番，才下了床，跟着漆舜的指引坐到了桌邊的凳子上。漆舜坐在他身旁看他運筆，在上好的宣紙上用小楷寫下一個又一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

他的師尊着實賞心悅目，也難怪島上衆人對他都十分敬仰。但他隻要想到墨子琛出關後日日夜夜都能見着他，而他又遠在界山難進蓬洲見他一面，就不由心生嫉妒，想要将人壓在身下徹底占有。

眼看楊輕煦寫完丹方，漆舜隻能收斂自己的欲望，恭恭敬敬地從他手上接下宣紙。他一瞥宣紙上的内容，其上寫着不少難得的靈獸藥材，應是沒有騙他。漆舜小心地将宣紙疊好放入袖中，微微低頭，道：“師尊在此好好休息，徒兒這就去準備。”

漆舜剛剛的模樣又像是打心底地尊重他，楊輕煦覺得别扭之餘也心生警惕，生怕他又攪弄風雲，搬弄是非。

等到漆舜徹底離開，竹門被門外的侍從關上後，楊輕煦才小小地松了口氣。他看到桌上冒着濃烈香氣的茶，思考再三，沒敢端起茶碗來喝上一口。

茶葉梗在深色的茶湯中上下漂浮，猶如困在沼澤地裡的一片扁舟，無路可去，無處可依。

楊輕煦不忍再看。起身之時，一旁的花窗吸引了他。

花窗的間隙裡露出一片他熟悉的紅色，他走上前看，是一株似火紅楓。

“這裡怎麼會有紅楓？”楊輕煦的腦海裡自動浮現出晚楓榭四季皆紅的楓樹。

“算了。”總歸都與他無關，他便也不再想了。

他回到床邊，試着在床上打坐調息，靈力運轉阻滞異常，想必來到這裡時又被喂下了抑靈散。

這東西制價高昂，遇熱水即化，聽聞洛國皇室還用過這東西輔以其他藥物來對付修士，成效顯著。抑靈散能夠通過控制藥劑分量來控制時效，短則兩個時辰，長可達一整天。重生前漆舜就愛用這個對付他，他前前後後也被逼用過不少。不過他煉丹必須用到靈力控制火候大小，想必到時候漆舜要先将他關進房間囚禁起來……再解藥效吧。

既然短時間無法恢複，楊輕煦索性開始回憶起晚楓榭中存放的幾本書籍，包括那本後來墨子琛自藏書樓取來的《焠魂雜談》。

第二日午後，漆舜打開了門，見楊輕煦正看着窗外的紅楓，嘴角不由彎起。他按照在蓬洲島上學的禮儀向楊輕煦行了一禮，道：“師尊，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楊輕煦轉頭看他，視線瞥到他手上的血迹，皺着眉問道：“你受傷了？”

漆舜依舊笑着回答：“不，不是我的血。”

楊輕煦的眉頭皺得更深。“你殺了人。”

聽到這陳述句，漆舜隻是低低笑了聲，搖了搖頭。

“還請尊上不要忘了我，永遠都不要忘記……”

鈴女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漆舜卻是看着她被穿雲而來的金箭重傷，死在了自己面前。楊輕煦或許不會信他，但他也不求楊輕煦相信。

他領着楊輕煦去了一間密室，将他鎖在了裡面。

密室四面寫滿了陣法，唯一的出口被重重鎖上，為的就是楊輕煦可以在此專心煉丹。

漆舜遵守其約定，這三日間，無人打擾。

隻楊輕煦不知道的是，那枚詭異金箭每日都會在同一時間到訪，漆舜稍不注意便被金箭射穿肩膀。金箭造成的傷口極為難好，漆舜服用了大量丹藥，用上了寶庫的法器，直到拿到了天音門的天水鏡才堪堪将傷口表面愈合。但皮膚之下的傷處還隐隐犯着灼痛，實為難忍。漆舜因此變得更加暴躁，好幾次都差點砸開楊輕煦的房門，誓要将人捉出來很很折磨一番，以解心頭之恨。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他還不能将滿腔的怒氣遷至跟随他的一衆純魔。他時刻提防着，生怕會落個被衆魔分食的結局。

他隻能憋着悶氣，一邊忍受着這從天而降的屈辱，一邊指揮着隊伍進攻天音。他曾經還派過一隻小隊試圖潛入水芙堂——隻無一例外都被水芙堂弟子識破身份，命喪當場。

自中原一片水火，水芙堂便每日清點對照弟子名錄，要想混進去十分不易。

三日後，有人向丹房内詢問情況，得到丹成的消息後，從門上的小口遞進一包藥。“尊上要仙長服下此藥，否則，我不能給仙長開門。”

楊輕煦在裡面猶豫片刻，還是打開藥包，将裡面的藥粉吃了下去。剩下的藥紙被他從小口遞出，外面的人拿着藥紙看了半天，終于開始解門上的鎖。

最後一道鎖鍊落下，門從外面拉開。楊輕煦用手阻擋住對他過于刺眼的光線，适應後才從密室裡走了出來。

他跟着開門的侍從去見漆舜，獻上了一枚血紅色丹藥。漆舜如見救命稻草，不疑有他，果斷吃下。恰金箭此刻與他擦身而過，楊輕煦詫異地看着釘在牆上的箭矢，竟覺得有些興奮。

漆舜冷哼，他手一揮，就有人将把劍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還請師尊陪我走一趟了！”

天音門已召集衆人在炀江對面嚴陣以待，漆舜索性就此應戰，拉着楊輕煦去了前線。

還是熟悉的場景。

旭日已殘，天将傾塌。

中原仙門會聚天音後山，各持武器。站在漆舜身旁的楊輕煦還是一眼就瞧見了對面人群裡那手持金弓，白衣飄飄的人。

仙門弟子議論紛紛，對着他指指點點。不用楊輕煦到場，他也能猜出對面的人在說些什麼——無外乎是罵他臨陣倒戈，投靠魔教，或是惋惜東海蓬萊怎麼出了他這麼個魔教奸細——而墨子琛不言不語，隻是隔着滾滾炀江水看向他。

耳邊的嘈雜聲都離他遠去，他見墨子琛架弓，心房也跟着顫動。

漆舜倒顯得得意從容，一把将他拉至身前。墨子琛的弓猶豫着放下，他便湊到楊輕煦耳邊說：“看來，島主也是舍不得師尊的。”

說完，漆舜心髒絞痛，全身血液逆流，魔氣紊亂，苦不堪言。他抓着心口處的衣服，很快想到了出征前楊輕煦給的那枚丹藥。“你！”他一開口，血液就從喉頭湧了出來。

“甯為玉碎，不為瓦全。”想到自己這一路的選擇，楊輕煦搖了搖頭，歎道：“我果真還是回不去了。”

好一個甯為玉碎不為瓦全，那我便成全你！

漆舜拔出身後所背仙劍，朝楊輕煦側頸用力一抹。

再擡頭，千萬箭束密密麻麻襲來，為首的，正是墨子琛射出的金箭。

果然……

還是這樣的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