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過一回,漆舜看着楊輕煦被黑發遮擋的臉龐,歎道:“今日竟沒吐血,看來師尊是想通了啊!”
楊輕煦冷哼,接下來便是第二次。做到最後,他甚至不知道過了多久。
令他最難受的是一同輸進來的魔族的精氣。
這股精氣和體内的靈氣相沖,他現在經脈被封,魔氣便宛若闖進無人之境,肆意妄為。再這樣下去,恐怕他會先入魔。
漆舜走後,他終究還是吐出幾口血來。
如此被折磨了幾日,楊輕煦的精神越來越差,幾乎徘徊在崩潰邊緣。除了疼痛,他無法從中獲得任何感覺。漆舜一次次地在床上問他解毒的丹藥,他一次次地緘口不言,被迫承受漆舜更兇狠的動作。
十日過去,漆舜從他嘴裡撬不出有用的信息,一時氣急,連着六日都沒有出現。楊輕煦趁機修養身心,他體内的魔氣卻始終消散不去,甚至阻礙靈力運轉,令他好生痛苦。
再次踏進楊輕煦的屋子時,他身上帶着極濃的血腥味。
“你受傷了?”楊輕煦皺眉詢問。
漆舜突然掐住了他的脖子,問:“這都是你師兄幹得好事!你如今是盼着我趕快死去,還是想要我活?”
楊輕煦眼中的欣喜一閃而過,被漆舜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松開了手,癡癡笑了兩聲。“對,就是你的好師兄,從炀江對面射了一箭,險些穿過了、這、裡。”他指着自己的心髒用力點了兩下,一旁的傷口因此而湧出血來。
“他……”
“師尊,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如果中毒的人是我,你肯不肯為我煉丹?”
楊輕煦看他滿身血污,被箭所傷之處無法愈合,似乎要透過這個傷口将全身的血放光。他知道想求丹藥的人其實就是他,但他還是搖了搖頭。
萬象丹方裡根本就沒有解毒之藥,交給了他,隻怕會為禍蒼生。
漆舜大笑,腳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為解教主之毒,中原仙門寶物被東教教徒席卷一空,更有門派因此被屠戮滿門。幾大仙門全力抵禦,面對這持久戰也是苦不堪言。就連界山之南的水芙堂都收到侵害,隻因其得堂中仙人相助,無所損失。蓬洲自有仙人駐守,又有天時地利之法陣,魔教幾次侵犯皆無所獲。
死守界山的天音門被迫散求助帖:“天音有難,懇請八方來援。”
魔侵人界乃大劫,必定引起紛飛戰火,生靈塗炭。
楊輕煦從流進他屋内的隻言片語中推出此事,憤恨自己無法相助。
人魔戰事膠着,廣出大能的百盛樓早在八年前就徹底消亡,持續交戰對還在修行的凡人來說隻會更加不利。為救中原水火,楊輕煦恨不能親臨天音。
但他手上的鎖鍊注定他要困在這裡。
七月十九,天狗食日。
五感的封印撤去之後,楊輕煦睜眼,就已到了界山。
旭日已遮,天将傾塌。他沒想到一睜眼面對的就是這樣的情形。
“師尊是否很驚訝?”漆舜把他拉到身旁,問他。
楊輕煦卻無暇看他,隻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人。
水流湍急的炀江對面,在一衆仙門弟子之間,那一襲白衣讓他移不開眼。
還是那雪白頭發,月白衣裳,腰間佩戴着的,是隻有蓬洲島主能佩的滄浪懷明珠令。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到這塊令牌了。
“子琛……”
他帶着一身魔氣出現時,衆弟子嘩然,隻因他們認得他腰間所佩,乃象征着東海蓬洲的信物。辱罵诋毀之聲不絕于耳,墨子琛卻冷靜異常。
他表情平淡,眼神漠然,和楊輕煦多年前所見一模一樣。他們隔着懸崖峭壁、隔着炀江對視着,對他們而言輕易就能跨過的天塹成為了橫亘在他們之間的楚河漢界,一人沒有跨過,一人不能跨過。
那纏在他手上的鎖鍊片刻不離,是楊輕煦身上最大的枷鎖。
墨子琛擡手,一把金弓顯現在手中。
“遮天掩日弓?”有弟子認出他手中神器,不由驚呼。
“遮天掩日,好一把遮天掩日弓!”
對面又是一陣騷動,楊輕煦聽不見,卻也能猜出他們在議論什麼。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完好無缺的衣服,有些絕望。
更讓他絕望的是,墨子琛在他面前舉起了弓。他右手搭弦,一枚金箭立現弦上。墨子琛箭尖所指,正是他的方向。
楊輕煦的心髒蓦地刺痛起來。
“看來,島主對你的感情也不過如此!”漆舜不忘火上澆油,在他耳邊說道。“在他看來,你會不會是蓬洲島的叛徒?”
仙門弟子跟着墨子琛架弓,隻待有人一聲令下。
“束手就擒吧!”對面有人喊道。
漆舜大笑幾聲,回道:“有本事就攻過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有人上前,有人退後。漆舜低聲和楊輕煦耳語:“這些凡人那麼脆弱,怎麼能用神仙留下的器物呢?”
“你……就不怕天譴?”楊輕煦終于轉頭與他對視。
“天譴,什麼天譴?”漆舜像是聽到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若真有天譴,那些神仙怎麼不來救他們,還仍由他們一個個死在我的刀下!”
“你可知……他們已是血流成河……”
“你究竟想做什麼?”
“哈哈哈哈!做什麼,我不過是為了救自己。莫非這對師尊而言,也是罪過嗎?”
“就算今日要死……”漆舜靠近他的臉,作勢要親上他的唇。“也要師尊陪着我一起死。”
忽有利器劃破空氣,傳呼嘯之聲。漆舜擡頭,隻見金箭穿雲,直向他而來。他立刻将楊輕煦拉至身前,金箭穿透了兩人心髒,緊随金箭之後的,是密密麻麻數不清的箭矢——
後人史稱的伐魔之役,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