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舜的猶豫不是沒有原因。藥山派來的是一位從未見過的男弟子,每次給他換藥都猶如上刑,就連包紮傷口時的動作感覺也十分用力,好似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想讓他生不如死……
要不是楊輕煦每晚都會為他重新上藥,他恐怕真的會死在這裡。
不過師尊帶來的藥實在神奇,不僅能止痛,愈合的效果也比藥山弟子帶來的藥好上了數十倍。
不,恐怕有百倍不止。
受傷的第二日上午,他已經可以起身吃飯。到了第三日,他幾乎能夠活動自如。
師尊看他好得這般快也十分驚訝。換完藥後,他問起藥名,楊輕煦瞅着瓷瓶若有所思:“這是師兄很久以前給我的。我也不知道……它的效果有這麼好。”
又是蓬洲島主。
漆舜一瞥楊輕煦手上的戒指。這個從來沒出現過的島主如影随形,簡直是橫亘在他和師尊之間的巨大障礙。
他鬼使神差地說:“看起來,師尊和島主的關系真是匪淺。”
“嗯。”說到島主,楊輕煦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然而,他臉上的笑容很快就變成苦笑,“我與他……也很久沒見了。”
眼前浮現出桃源島上緊閉的竹門,楊輕煦的身影看起來很是落寞。漆舜伸手想去擁抱他,卻被他的歎息吓了回來。
“不說這個了。你明日還可以休息一天,等到二十九日,你可得老老實實去掃藏書樓。”
漆舜像是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懲罰在身,低下頭悶悶地應了一聲。楊輕煦從床邊站起,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也算是修行的一部分,耐得住寂寞才有登仙的機會。”
說完,楊輕煦正準備離開,又被衣角的力道拉了回來。
漆舜捏着師尊寬大的袖子,露出一副可憐委屈的表情,“師尊,我知道錯了,能不能……”
楊輕煦一愣,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坐回床邊,輕輕握住了漆舜抓着他衣服的手,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抱歉,我沒辦法、也不能收回這個懲罰。”
漆舜濕潤的雙眼簡直就要流出淚來,楊輕煦一時慌了神,忙道:“你如果表現好,我可以試着去和其他長老商量一下,或許可以免除幾日懲罰。”
漆舜還是表現失望,但他慢慢地松開了手。“我有些累了,師尊還是先回去吧。”
“嗯,好。”楊輕煦收回了手,再次起身準備離開。“你好好休息。”
楊輕煦離開後,漆舜躺在榻上,舉起了自己的左手。
五根手指的指節空空如也。
凡人都說十指連心,楊輕煦代墨子琛管理蓬洲,也一定是将蓬洲島的一切都放在了心上。
同樣放在心上的,還有那個人。
“唉,自己的這個師尊,還真是不好對付。”漆舜放下手,心道,“這次進藏書樓什麼也沒看到,解毒之法……還是要盡快找到才是。”
窗外明月皎潔,清白月光透過雕花窗棂灑在他的臉上,他忍不住去抓這縷月光。
“小師弟!”
門外傳來一陣吵鬧。
“你喊這麼響做什麼?”
“不響怎麼把他喊起來?”
木門突然“吱呀”打開。進來的人裡,為首的竟然是先禾。
漆舜鯉魚打挺地跳下榻,落地時腳下一軟,不過他很快站定了。一番動作下來,背後的傷完全沒有痛意,他行了到蓬洲以來或許最恭敬的禮:“漆舜見過各位師兄。”
先禾沒有說話,雙手抱臂轉過頭去,一幅對他沒有興趣的樣子。清晖徑直大步走了過來,葉潛伸手想要拉住清晖,卻沒有拉住。
清晖走到漆舜身旁,手搭在他肩上,湊近了,故作神秘地說:“你知不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漆舜沉吟片刻,問。
“是師父的生日呀!”清晖說完,誇張地大笑起來,“不知道吧?剛剛師父已經同意我們明天布置丹炎島,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來?”
清晖說的是“剛剛”。師尊離開也有段時間,怕不是半路被攔……或是被自己的這些師兄們在晚楓榭守株待兔了。漆舜想到此,不由覺得好笑。
“好啊!”他直接答應下來。
“不過我看你這傷好得夠快啊!”清晖拍了拍漆舜的背,說,“你——是不是背着我們偷偷用了什麼靈丹妙藥?”
葉潛輕咳一聲,清晖朝他吐了吐舌頭,放下了手。
“沒有,可能是藥山開的藥比較靈吧。”
清晖還想問什麼,葉潛伸手把他拉了回來。“好,那明天早上晚楓榭見。你好好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
說完,葉潛示意先禾一起離開。先禾仍舊一言不發,隻是臨走前回頭看了漆舜一眼。
目送他們離開,漆舜躺回榻上,隐約聽見從窗外傳來的聲音:“你不覺得他好得太快了嗎?”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還是快走吧。”
最後一句的聲音他從未聽過,漆舜無需多想就知道是誰的。他的這些師兄們各個都敏銳得很,就算是看着神經最大條的清晖,也說不準是故意裝成如此。
窗外無聲,想到明日是師尊的生日,他内心竟有些激動。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師尊上時……他想,他能做的事情有很多。
至于禮物,其他人定是已經準備好了,今日才與他說,恐怕也沒安什麼好心。至于他要準備什麼,漆舜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他正好還能借由此物,确定一件事……
二月廿八,天朗風清。
漆舜剛走到晚楓榭,就看到清晖笑着将楊輕煦“請”了出去。
楊輕煦擡頭看到漆舜,略顯驚訝。漆舜行了個簡單的禮,楊輕煦與他隔了一段距離,隻輕點頭回禮。他回過頭朝剩下三位弟子交代:“你們自己注意安全,我晚上再回。”
“好好好,師父您快去長系屋處理島上事務吧!”
清晖從身後推了推他,楊輕煦輕歎氣,還是撩開衣擺下山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