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随水“飄”上蓬洲島的。
醒來的時候他一臉迷茫。住在蓬洲入口處的凡人以為他遇了海難,将他好生安頓下來,又為他介紹了蓬洲的基本情況。
蓬洲共六島,有内外門之分。内門皆為跟随蓬洲長老悟道修仙的能者,居主島外的四島;外門則為機緣巧合至島上的凡人,主要活動于主島山下的半片區域。内門試煉三年一開,廣邀外門弟子前來試訓。
漆舜就是算好了時日,裝作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從大陸來的凡人,在外門長老的支持和舉薦下,與其他人一同參加了試煉。
試煉内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簡單——不過三關:熬藥、煉丹、誅邪。他輕而易舉地通過試煉,在桃源島前準備擇師、拜師。
滿島的桃花樹讓這裡看着真的像是一處“世外桃源”。沿着石塊鋪成的路進入桃源島深處,可見竹屋一棟。隻是其竹門緊閉,據說住在裡面的,是蓬洲島主墨子琛。
來到這裡之前,他還想着要拜蓬洲島主為師,以便尋查解毒之法。隻可惜,上了島他才發現,蓬洲島主常年閉關,輕易不得見。
此次通過試煉的一共四人。作為試煉第一,也是第一個擇師之人,沒能見到蓬洲島主的漆舜隻好退而求其次,将目标轉向了島主的二師弟,那位有着一副好看又不失親和力的臉的丹炎長老。
一杯敬師茶被他捧到了楊輕煦面前。
丹炎長老楊輕煦有些訝異。
漆舜劍術卓絕。煉丹一事枯燥乏味,他原以為漆舜會拜在試心長老門下,卻沒想到他會選擇他。不過,從三場試煉來看,漆舜成績均為上等,天資超然,納入門下也并無不可。
于是楊輕煦接過了他的茶,收了漆舜為徒。
算上漆舜,這已經是楊輕煦收的第一百二十四個徒弟。先前的弟子大多選擇出師離島,剩餘留在島上的隻剩下大徒弟葉潛,二徒弟先禾,三徒弟清輝。
依照島上的規矩,楊輕煦帶着漆舜去主島上領了内門的衣服與玉牌,又同他去了丹炎島認門。
葉潛和其他兩位師弟早等在丹炎島的碼頭,見他們自名為鲲之翼的船上下來,齊齊朝楊輕煦行了禮。
在楊輕煦的示意下,漆舜也現學現賣,拜見了他的師兄。“漆舜見過各位師兄。”
葉潛回了禮,道:“小師弟的住宿已經安排好了。”
楊輕煦點了點頭,接過話說:“嗯,我們一同去看看吧!”
他們幾乎穿過了整個丹炎島。
這島不大不小,除了平日居住的地方,還開墾出了大片空地來放置成百的丹爐以作丹房。空地之上,如霧的輕紗穿過五枚懸于空中的銀環垂于地面,形成了遮擋陽光和雨水的結界。這裡亦是丹炎長老之徒平日修行學習的地方。無數丹方存于此地,唯有最重要的幾篇由楊輕煦親自保管。其中記載的多為劇毒或足以攝人心魄的丹藥,還有為數不多的極難煉制的可解天下萬毒之丹——隻在于天下舉足輕重之人前來求取仙丹時,楊輕煦才可能親自在自己屋裡煉上那麼一爐。
他們參觀着剛打掃完畢小院,葉潛則帶着漆舜去了内屋,指引他沐浴焚香後退了出來。
漆舜推開屋門時,已是穿着蓬洲的海藍色衣袍,佩着正式弟子所佩的青玉浪牌,看上去有了幾分仙氣。
竟有些脫胎換骨的味道。
“小師弟穿上這身衣服還真有世外仙人的感覺。”清晖摟着葉潛的肩膀歎道。
楊輕煦倒是見怪不怪。“收拾好了便同我走吧。”末了,又對其他徒弟說:“你們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了。”
他們又回到了碼頭,乘着鲲之翼去了劍冢。
丹炎島上弟子多以煉丹入道,但為強健體魄,又會要求弟子加以修習劍術。而蓬洲内門子弟所持之劍皆出自試心島外的劍冢。
其餘三名弟子與兩位長老早已等候在劍冢的巨大石門之前,見他們到達,俱擡手行禮。
楊輕煦至石門前,擡起了自己的左手。他的中指上有一枚戒指,戒指正中嵌着的琉璃裡似有一滴血紅,形态還會随着楊輕煦的動作有所變換。
石門上,蓬萊特有的陣法封印緩緩打開,露出了劍冢的真容。
天漸漸暗了下來。楊輕煦心有不安,催着他們進了劍冢。
越過石門,入目皆為暗淡無光的兵器,仿佛與他們昔日的主人一同失了靈魂。漆舜雖不能認出所有兵器,卻知道在這看上去普通又鏽迹斑斑的劍中,混雜着仙劍和邪劍。
這些劍大多為前幾任試心長老搜集。劍冢靈氣旺盛,極其适宜溫養這些曾經與大人物出生入死過的兵器,以至于弟子離島或離世後,他們短暫擁有過的劍大多會自發地回到這裡,靜靜地等待下一任主人的到來。
劍會選人,更會試心。
漆舜提袍,跨過了橫亘在他面前的舊劍。他隐隐能感覺到有魔氣的指引,一步一步地往深處去。
暗雲遮天蔽日。紅色的閃電自雲間劈下,引得雷鳴陣陣。
漆舜到了魔氣最濃厚的地方。
腳下,是一柄劍身刻滿古文字的劍,他依稀還能辨出上面的青綠色彩。
劍上的流蘇已經殘破不堪,随着風輕輕飄動。他伸手,正準備握住斑駁的劍柄。一瞬間,魔氣如開閘之水,沖刷了整個劍冢。劍身劇烈搖晃,猛地沖出地面,立于空中。
一道閃電劈過,照亮了這把萦繞着魔氣的劍。
“是春泣!”試心長老南宮薰皺着眉頭,認出了這把劍。
雨水傾盆而下。春泣劍身環着如血霧般的紅光,劇烈晃動起來。
隻見它劍尖微轉,忽地朝漆舜沖去。
其他三位弟子都被此景怔住。南宮薰本想上前制住這把劍,卻被藥山長老何洛攔了下來。
楊輕煦手中掐訣,利用蓬洲島上陣法快速移至漆舜身前,一邊催動身上披帛,試圖攔下春泣!
然而,披帛未近春泣便被劍氣撕扯成兩半。魔劍氣勢洶洶,楊輕煦正準備招出自己的劍與之格鬥,春泣劍卻在此時減了速,懸浮在了他的面前。
還未明白春泣劍的用意,楊輕煦就見它化成了一道紅光鑽進漆舜的眉間,與他合為一體。
得此魔劍,漆舜眉間顯出一條紅色劍紋。瞳孔刹那變得血紅,宛若邪靈附體。他周身被魔氣纏繞,海藍色的衣服也被輕輕吹起。
楊輕煦待在蓬萊四百多年,從未見過魔劍出世,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他手中握拳,看着魔氣完全融入漆舜的身體,腦海裡蹦出一個問題:他到底,是被春泣劍選中,還是本就為魔?
天邊烏雲還未散去,雨水将楊輕煦淋成了個落湯雞。可他絲毫不覺,睜着一雙墨綠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漆舜,試圖從他的反應中找到佐證自己想法的蛛絲馬迹。
漆舜恢複了之前的容貌。何洛和南宮薰匆匆而來,将她們的弟子護在身後。
“此人如何處置?”南宮薰問。
楊輕煦狼狽非常。足足看了一刻鐘,他才松懈下來,輕輕道了聲:“算了吧。”
劍冢之上仍是烏雲密布,丹炎島卻還是豔陽高照。他将人領了回去。
葉潛在廣場上煉丹,見他們如此連忙上前詢問:“師父,小師弟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春泣劍出,認了他為主。”楊輕煦簡單說明了事由,見葉潛露出驚訝神情,又道:“無妨,你先帶他回去吧。”
說罷,楊輕煦提袍往上走去。
等到再也不見師尊身影,一直沒說話的漆舜才開了口:“這把劍……是有什麼問題嗎?”
估摸着小師弟也是無辜,葉潛安慰道:“沒什麼關系,你不要太在意。”
叮囑清晖幫他看着丹爐,葉潛和漆舜一同回了院子。路上,他聊起了春泣。
春泣為劍,如今的形态卻更像是刀。
“這是第六任蓬萊島主用過的劍。據說在那時,這還是一把有靈氣的仙劍。”
“那為什麼……”
葉潛搖了搖頭,說:“後來島主不知為何堕魔,春泣長期沾染魔氣後就變成了這副劍不像劍、刀不像刀的樣子。蓬洲島書樓内有一本書叫《蓬洲兵器志》,上面就有春泣的畫像。到時……等你拿到書樓的木牌就可以去看看了。”
漆舜低頭沉思。怕他是覺得這要求苛刻,葉潛又說:“隻要你表現好了,師父自然是會準你去書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