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人奄奄一息,破碎成螢火的手指輕輕滑過他的鼻梁,僅剩的觸覺使他能感受到愛人的最後一點溫度,不自覺靠近一些,卻也是徒勞。
她兒時破敗單薄,食不果腹,躲在書塾窗外聽學,先生幾次揮書本來趕她:“去去去!你個窮人家的女娃娃讀什麼書!快走快走!”
她不服氣,穿着髒污的破鞋一腳踢飛路邊石子,擊出去老遠!
“什麼破老頭!還先生呢!等我長大了,有錢了,一定要辦一家最大的書塾,讓全天下的女兒都來讀書!”
從前誓言,他竟還記得?
“怎麼,又不想了?以前可謂十分意氣,我這些年攢的銀錢,你若不使?又要給誰用?虧得我這些年過得如此清貧,豈不是白過了?”
“公子。”她倒有點凄慘地笑了,聲音散開,二人周身螢火凄美無比,他耳邊都是過往的聲音。
“公子,你聽,外面的雪好大,我們明早去堆雪人吧?”
“公子,你瞧!外面的桃花開了。”
“公子,我們來踢毽子好不好?”
“公子,江邬的冬天特别冷,湖面上的冰特别厚,魚也特别大,但是我不會捕,我給那些伯伯們提一天的魚桶,他們會給我兩個銅闆。”
“那時候,我的手會裂出長長的血口子,當我偷偷撿嬷嬷扔的饅頭時,她會用鐵鉗子打我的頭!”
“不過後來我跑的快了,她就打不着了,會在後邊揮着鐵鉗子跺腳咒罵,那樣子别提多好笑了。”
“公子!公子!你睡着了嗎?”
她向來用最歡樂的語氣說最悲傷的話,那些話似尖刀割在他心口,又似長劍捅進他心髒,狠狠攪弄一番,拔.出來“啪嗒”一聲,鮮血淋漓,染了一屏風的冬雪紅梅。
“公子……”抹桃抱緊他,罕見地覺得冷。
“如今又不想了?”他抱着她破碎的身軀,懷中魂魄持續飄散,她粉潤的面龐蹭上他慘白的臉面,依依不舍地告别:“年少隻需溫飽便可挺過寒冬數月,而今長大方知世事艱難。世上安得兩全法?一些人和事注定沒有善終。”
她清楚的明白,桃花開在春日,抵擋不過寒冬。
“看來,我們抹桃真是長大了。”
太子從不敢相信,在遇見他之前,抹桃是怎樣活過那些個冬天的?她是怎樣挺過江邬大雪紛飛的冬天,獨立在暖春四月的桃庵山腳的?
若是他晚一步,若是她活不到那時;若是他未經過,若是她并非心生羨滟,不向他看那一眼,他們倆此生一别兩寬,從不會遇見。
香愈燃愈快,天地刹歇,雪靜止在空中。
魂魄随風而散,最後一句話落在他耳邊,滴落一行不可察覺的淚珠:“我要你好好活着。”
語罷,一縷殘灰落地,香滅魂歸,纖手垂,淚斷夢回。美人二赴忘川,公子一夜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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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欽推開他大哥的房門時,公子丹正踟躇立在窗前,屋裡積雪照窗微亮,暖爐裡竹炭爆花。深夜窗外的鵝毛雪旋旋落落,折松壓竹,萬分無情。
“澤陽,你與那位姑娘是什麼關系?”公子丹望着窗外風雪,頭也不回,屋内寂得像冰窖,隻待尚欽回應。
他與小道姑是什麼關系?尚欽本是來送茶水的,一時口渴,喝光了他大哥的茶,道:“算是朋友,大哥問這個做什麼?”
“澤陽。”他大哥不知道怎的,惆怅惘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從前他做儲君,就是算着這個沒心沒肺,不通情愛的七弟可以接他的班。
尚國信卦,每一位皇室子弟出生都會請方士算卦,當今最好的命卦當屬前太子公子丹和七皇子公子澤陽。
二人出生當日,皆天逢異象,十幾位方士當着帝後的面算出“火煉秋金”的命運卦象,這是天賦極厚的強勢命運,擁有此命勢之人極為聰明,為人仁孝,文武雙全。
作為長子的公子丹出生即是儲君,又有先天命勢的加持,叔徽大帝對他寄予厚望。
如今被廢,君王的目光定會投射到小兒子公子澤陽的身上。
“澤陽,大哥對不住你。”公子丹攜他坐在廊下台階上,風雪一吹,尚欽打個冷顫:“大哥,你真要回宮?”
“嗯,該我受的刑,還是要受。”
公子丹拍拍他的肩:“你要聽話,不可像從前一樣玩鬧了。”說罷又道:“是大哥不好,讓你年紀輕輕就擔此重擔。”
“大哥你哪裡的話,你這麼大的時候,父君對你要求十分嚴苛。這麼多年,因為有大哥的庇護,澤陽才能如此輕松地遊迹江湖,父君定不會荒廢大哥的治世之才,假以時日,大哥還是回到儲君之位的。”
大雪輕薄,他大哥臨行前突發的問句,讓尚欽一愣,“澤陽,那位道女,你心悅她否?
“啊?”這句驚雷,讓尚欽立在原地深深思慮,望着他大哥的背影隐在迢迢風雪中,反複咀嚼這句話。
他心悅小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