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隋十七年,大雪,京都的青石闆地面都鋪上了淺淺的一層白。
一名身形纖弱的少女穿梭在無人的街道,面上神色慌亂,手中緊緊攥着一塊玉牌。
她鼻尖被凍得通紅,身上月白色的狐裘鬥篷因為先前的摔倒而顯得髒兮兮的,落日餘晖照在往日溫婉恬靜的少女臉龐,令這一幕略有些不合時宜。
不久,她終于望見了岑府的位置,小跑着上前,卻因着腳下一滑撲倒在地,皓腕被擦破了皮,留下了幾道殷紅的痕迹。
正吃痛時,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少女的身後,車輿前頭挂着一個鵝黃色的穗子,搖搖晃晃的停下。
她緊攥着玉牌回頭看去,便見一俊逸矜貴的墨衣男子從輿内下來,黑靴在積雪停留,又踏上被打掃幹淨的青石闆台階,一個眼神都未分下,徑直從她身側走過。
見此,她心下一慌,忙掙紮着起身往前跪倒:“小女子雲姝叩見大人,還請大人留步!”
話音落下,男人果然腳步一頓,微微偏頭看她,眼中閃過一抹不解。
身側的侍從上前:“大人,這是雲家的獨女,是被袁家連累的遠房親戚。”
岑祁面上露出一副了然之色:“去雲府的人是幹什麼吃的,竟讓一個姑娘自個兒跑了出來?”
“是,屬下這就讓人将她帶回去。”說着,侍從便上前過來。
雲姝側身躲了躲,緊盯着岑祁,忙将手中的玉牌呈起,那雙通紅的眼中泛着淚光,瞧着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大人可知曉這個玉牌?我祖母當年幫過您母親,這玉牌便是您母親相贈,說待往後還了這恩情,再歸還玉牌。”
岑祁正欲轉身離去的動作一頓,總算是正眼看她,那狹長的眼瞧着無波無瀾,看不出情緒。
得到示意後,那侍從上前将玉牌拿走,遞到了岑祁的面前。
岑祁接過玉牌,打量一番後看向雲姝,上前幾步在她跟前停住,垂眸居高臨下地盯着她:“你想攜恩圖報?”
莫名的,雲姝被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脊背發涼,她指尖顫了顫,伸手輕輕拉住了他的衣擺,嗓音哽咽:“我絕無此意,隻是想求大人,隻要大人高擡貴手放過雲家,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這事兒,不歸我管。”男人眸中神色淡淡,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回去待着。”
那字字句句冰冷漠然的話讓雲姝指尖一僵,眼睫輕顫着垂下眼。
待着?父親已然被人給帶走了,不知何時便會丢了性命,她如何能坐得住?
近幾年,自岑祁坐上首輔的位置,行事便心狠手辣絲毫不留情面,蠱惑了安帝,不知給多少名聲清廉的好官安了個罪名抄家滅門。
對此,雲姝的父親雲睦沒少上書彈劾岑祁,怕是早已被記恨上了。
此次袁家因為倒賣兵器出事,雲家分明什麼都沒做過,卻平白便被牽連了去,讓人不得不多想。
她一直以為岑祁同外邊兒的傳聞是不同的,可心裡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懼意,在聽見他親手削掉所謂‘罪臣’的腦袋時,便被無限放大。
此人絕非善類,哪怕如今她帶來了信物這般求他,他也還是不肯放過她父親。
冷血。
這是雲姝現下唯一能想到形容他的詞。
“大人……”雲姝紅着眼,隻覺心中酸澀,她擡頭望向他,攥着他衣擺的指節泛起了淡淡的紅,“求求您。”
岑祁眸子漆黑毫無波瀾,沉默片刻,揮手将她的手甩開,她一個未穩住身形便往前撲倒,腕間破皮的傷又在地面磨了一下,登時鮮血直流。
男人隻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身闊步離開,嗓音冰冷:“衛钏,送客。”
“是。”一旁的侍從拱拱手,便走到了雲姝身前,“雲姑娘,請吧。”
雲姝紅着眼看了他一眼,低下頭忍着痛直起身子,緩緩站了起來,雙手無力地垂在兩側,幾滴殷紅的血從指尖滴落在青石闆台階上,一瞬便沒了蹤迹。
既然岑祁不肯放過雲家,那她就另外找人幫忙。
刑部……刑部的侍郎同父親有過一些交情,他應當能幫忙。
打定主意,她便轉身離開,往張府的方向而去。
不多時,衛钏走進岑府,将一張朱紅色的請柬交到了坐在書案邊的岑祁面前:“大人,刑部侍郎張知之府上的人方才送來請柬,邀大人今夜赴宴。”
岑祁那幽沉的目光從手中的玉牌上移開,接過請柬掃了一眼:“備馬,去一趟。”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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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
雲姝隻覺得手腳被凍得麻木,就連傷處的疼痛都感覺不到絲毫,一輛馬車從她身側往前駛去,她隻看了一眼便低下了頭。
許久,她總算是到了張府門前,所幸小厮進去通傳了一番後,便笑吟吟地将她領了進去。
路過前廳時,小厮并未停下,但雲姝往那邊瞧了瞧,觥籌交錯着很是熱鬧。
前廳不遠處有一條長廊,一棵老樹從牆邊長出,枝幹張牙舞爪般延伸至廊道,蓋住本就慘淡的月光。
雲姝坐在旁側,打量着周遭的昏暗,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有種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