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空氣好,夜裡可以看到許多閃爍的星子。
女生提着手電筒,在山路上狂奔,無暇去欣賞漂亮靜谧的藍墨星空。
她喘着大氣,扶着山神廟的廟牆不讓自己倒下,聽見有個自己熟悉的聲音在拼命喊叫。
“放開我!放開我!你瘋了!我是妍妍的朋友,你怎麼能……”
她有些害怕,卻還是硬着頭皮朝裡走。
山神廟很大,山裡的夜黑得像墨,但被野獸壓在身下的女孩子還是一眼就看見了她,驚喜得脫口而出她的名字。
“妍妍!”
許是野獸咬疼了那個女孩子,女孩子才驚呼着教她逃跑。
“妍妍,你快跑!快跑!離開這裡,去報警!”
“快跑!跑去安全的地方報警!”
她擡頭正對上山神像的一隻眼睛,那隻眼睛隻瞧了她一眼,又垂下去了。這一下,吓得她六神無主,七魂去了六魄,隻知道聽從女孩子的話,頭也不回地向廟外跑。
耳邊忽然有個聲音一直大喊,喊得令人心煩又心悸。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别逃别逃别逃别逃别逃别逃别逃别逃别逃!
算我求你,拿起山神廟外的石頭砸他!砸他!砸他!
快動起來!倩倩!倩倩!倩倩!倩倩要撐不住了!你忍心放棄自己朋友的生命嗎?!那可是倩倩啊!
“啊!”
一聲短促的尖叫之後,是流星滑落和火柴燃盡的聲音。
或許還有蟋蟀的歌唱。
可是,她被那聲尖叫震聾了耳朵,什麼都聽不見了。
就連耳邊的聲音也安靜了下來,不再大吼大叫了。
于是,她停下腳步。
周圍的場景像是流動的墨彩一樣,拿筆刷一攪,潑在紙上,就全然變成另一幅畫面。
月亮躲在薄雲彩裡,像是顆外面罩了層薄紗的夜明珠。
什麼都不明朗,什麼都不清楚。
可她覺得異常安心而舒适,好像小時候領着小白出去躺草叢的那天夜晚,有種隐秘的惬意感萦在心頭。
接着,她很輕易就看見了那個女孩子。
那個女孩子明媚熱烈,即便在朦胧黑夜裡,也像太陽一樣。
她恍然想起來,她們是朋友的,約好了無論何時何地,隻站在彼此那一邊。
她跑過去,拉起女孩的手,想拉她一起去躺草叢。
女孩子沒動,隻任她拉着。
可無論她用多大的力氣,她都拉不動女孩子。
下一次,她的手竟然直接穿過了女孩子的手腕。
可她還是不死心,流着淚去牽眼前女孩的手。
女孩子隻安靜溫柔地看着她做無用功,眼裡也含着淚,既不阻止也不回應。
終于,女孩子把手搭上她的肩膀。
來不及開心,她就被女孩子推下了深不見底的懸崖。
最後一眼,是女孩子紅着眼圈,流着淚,大聲在喊什麼。
可她的耳朵聾掉了,她聽不見。
她隻想永遠站在女孩子那一邊,拼命去夠女孩子的手。
一滴濕潤晶瑩恰好落在她手心。
“啊——”
安妍從夢中驚醒,沁了一身冷汗,捂着自己心口,大口喘着氣。
對于真相的頓悟在人最毫無防備的一瞬悄悄降臨。
毫無征兆的,安妍捂住自己的嘴巴,把臉埋進屈起的膝蓋間,失聲痛哭。
朱桂芬見她這個樣子,頂着紅腫的眼睛,按響了病房裡的呼叫器。
年輕的白大褂小姐很快就跑了進來。
洪纖一進門就看見安妍在痛哭,朱桂芬含着淚無措得手不知該往哪裡放,嘴唇翕張着,想安慰又不知說些什麼。
洪纖心下松了一口氣,緩緩走近安妍,輕輕抱住她,慢慢撫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幫她順着氣,沉默着遞給朱桂芬紙巾,又抽了一張出來,遞到安妍旁邊。
安妍不接,洪纖就托着那張紙巾靜靜等着。
慢慢地,安妍擡起頭,接過那張紙巾,擦幹臉上的淚,克制住發洪的淚腺,盯着手裡浸透淚水不成形狀的紙巾,緩緩再次說出那四個字:
“我要報警。”
洪纖撫着安妍的背,掏出手機,和聲細語道:
“我可以幫你報警,但你能和警察說清楚為什麼要報警嗎?”
“我要舉報安順是殺人犯。”
與上一次相比,安妍這次口吻異常堅定,眼裡雖然閃着水光,卻更像一片柔和有力的海洋。
她像是一棵枯樹重新記起了樹的使命,再次煥發了迷人的生機。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爸爸為了供你讀書,殺了二十多年的豬,身上的豬臭味和豬血味洗都洗不幹淨。可你呢?你居然說他是殺人犯?!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一聽安妍要舉報安順,朱桂芬就激動得站起來,指着安妍的鼻子邊哭邊罵。
“媽,難道鞭子抽到您身上的時候,您真的感覺不到疼嗎?”
安妍望向朱桂芬,眼神古井無波般平靜,面無表情,語氣近乎天真的殘忍,好像已經預料到自己的母親會是這種反應。
朱桂芬一瞬瞪大了眼睛,手臂顫抖着落下,空張着震驚的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捂着臉,開始無聲地泣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