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順趕回家時,藍色的大門敞開着,像是在歡迎主人的歸來。
心頭劃過不祥的預感,安順跌撞着進了門。
院子裡空蕩無人,隻有那些白花在陽光下搖曳生姿,一道道金色光邊将花朵的美麗形狀勾勒得更加清晰。
安順瞧見那些白花,瞳孔驟縮,心中一緊,身體有些顫抖,卻還是強撐着走進屋裡。
聞景和正坐在木椅上打哈欠,心裡盤算着東方淵現在應該開到高速上了。
這時,安順走進了裡屋,兩人視線對上一瞬。
安順先心虛地移開視線,轉頭看向炕上。
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粗糙的繩索好好挂在牆釘上,隻有鞭子不見了。
看到繩索還在時,安順心裡升騰起一種隐秘的安心和快感。
聞景和支着手肘,托腮欣賞着安順的表情變化,靜靜等着安順來提問。
安順仔細檢查完整件裡屋的物件,這才重新打量眼前坐在木椅上的男孩。
男孩臉龐仍然帶着稚氣,瞧着是一副單純好騙的模樣,像一張純白的白紙,誰都能在上面畫上幾筆顔料。
安順又想起昨天男孩那副陰鸷的吓人模樣,現在搭話有點生怯,好像年輕時候的青澀和小心又回到了這具快要腐朽的身軀。
見安順一時半會兒沒有搭話的打算,聞景和掏出手機,去看上面的回複消息。
「好,那我們暫時先不趕過去。需要我們配合的時候,記得通知我們。」
聞景和回了OK的手勢表情,再向上翻一條就是昨天的聊天記錄。
「安家村上個月有一家慘遭屠殺,卻一直找不到屍體,局裡暫時定成了懸案。你在那邊辦事多加小心。如果你發現了什麼,直接報警。」
聞景和默念了一遍那條消息,按滅手機屏,擡眼仔細審視着眼前長相老實巴交的中年男人。
安順忽然感覺自己像被剝去表皮,割斷血管,剮掉一層血肉,直接扔進了不知來曆的鹹水裡。
起初隻是可以忍受的蟄痛,後來疼痛從骨髓裡溢出,在全身各處一齊爆發,幾乎算得上一場詭異的淩遲。
突如其來的疼痛教安順完全站不住,不得不跪倒在地。
啊?你怎麼跪了?不是,我什麼都沒做啊,你就跪了?
太快了吧?
聞景和在内心兩眼一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安順跪在地上,雙眼猩紅,面容猙獰,視線死死鎖住聞景和,仿佛一切痛苦都是聞景和造成的。
啊,這種瘋狗一樣的眼神,大概是快要異變了吧。
聞景和聳聳肩,攤開手,表示愛莫能助。
一朵白花從屋外飄進來,一進裡屋就直奔安順頭頂飛去。
聞景和從椅子上起身,一個閃身捉住了那朵白花。
“啧啧啧,按捺不住了嗎?”聞景和揉着手中白花的柔軟花瓣,笑得溫柔,“可這離種子發芽還差一點時間啊?紅果實也沒熟呢?你有點太着急了吧,山神大人?”
在聞景和的揉搓下,白花花瓣掉了一層白色粉屑,恢複了它本來的樣子。
銀色的花朵頻頻閃着光,看上去像是某種珍貴品種的百合,美麗而優雅,令人一見就心生憐愛。綠色的花莖褪變為銀色後,更顯纖弱。香氣清幽淡雅,勾着人多嗅幾口。
聞景和湊近花蕊聞了一鼻子,直覺得奇臭無比,當即皺緊眉頭,後仰頭頸,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氣,強忍住了想要作嘔的生理不适,将嫌棄二字表現得淋漓盡緻。
與此同時,花莖末端悄然生出無數細小銀絲,纏繞交叉着,一點一點靠近聞景和的手掌心,像極了靜待時機捕獲獵物的蛇。
在聞景和後仰頭頸,嫌棄花臭的時候,那些銀絲尋到了時機,一根又一根,接連捅破薄薄的膚色表皮,插進了聞景和的手掌心之中,急急忙忙汲取着血肉深處的力量。
刹那間,銀色的花閃爍紅光,在聞景和手中綻放更為妖冶的姿态。
聞景和感覺不到痛似的,任由那些細小銀絲在自己手掌中肆意紮根,神情專注得像在觀摩教授做實驗,甚至爆發出了驚呼。
“哇哦!”
驚呼聲過後,那些細小銀絲帶些羞怯似的頓了一下,又鼓足勁向更深處的筋脈紮去。
無形的寒氣從聞景和身上傾瀉而下,驅散了初夏剛露頭的熱意,凍結了安順的幻覺。
寒氣凝成的白色小蛇吐着信子,爬上安順的左胸口,繃緊全身肌肉,盯準目标,一頭沖進安順的胸腔,晃晃頭,才一口把那顆不起眼的紅色種子叼出來。
安順瞪大了略顯滄桑的雙眼,望着自己毫發無傷的左胸腔,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仍然活着的現實。
白色小蛇才不管這些,自顧自地爬覆上主人的另一隻手,把種子吐在主人手心,就消散為透明的水汽。
在聞景和手掌心紮根的妖冶紅花一瓣一瓣凋零,墜落,燃燒,而後灰飛煙滅。
細小銀絲急得像是在開火竈台上迷路的螞蟻一樣,不管紮多深都找不到聞景和的筋脈,而花瓣馬上就要一片都不剩了。
随着最後一瓣花瓣墜落,被燒得灰飛煙滅後,花蕊也開始燃燒。血一樣的紅焰自上向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着一切容器。
血火将那些迷路的細小銀絲燃燒殆盡,才一滴一滴倒流回主人身體裡,從内裡舔舐着銀絲紮根留下來的血洞。
那些可怖血洞迅速愈合,連同那層薄薄的膚色表皮也恢複如初。
安順反應過來時,環顧裡屋四周,哪裡還有一點聞景和的蹤影。
隻有外間的門開着。
以及,竈台上的水果刀不見了。
“嘎巴——巴拉——”
是燃燒的聲音。
院子裡有什麼在燃燒。
安順合嘴吞咽一口口水,腿軟得要命,扶着門框起了幾次,才搖晃着站起來。
安順搖晃着走出屋子,一眼就看見聞景和一手拿着那把水果刀,另一隻手還在淌血。
聞景和的血沒有下滴,但也沒有凝固。
聞景和蹙着眉,好整以暇地觀賞,那些僞裝成白花的銀色曼陀羅被燒得灰飛煙滅,燒得精光。
聞景和橫伸出淌血的那隻手,閉上眼享受着火舌讨好地舔舐,緩緩等着火焰鑽回手心,重新融入身體。
血紅火焰仿佛能理解聞景和的想法一般,迅速聚攏到他手心傷口之下,連水果刀上燃燒的那一小團也不例外,透過隻剩一個小口的血口子,齊齊鑽回了主人的手掌裡,重新成為他的一部分。
聞景和擡手,翻手握住那團火。
安順看到,那團火,輕易就熄滅了,而男孩毫發無損。
那男孩究竟是什麼?
怪物,又或者,神明。
大概是神明吧。山神大人的使者應該也是神明。
被安順扣章神明的聞景和對此一無所知,并且正在糾結要不要讓東方淵再來時帶點止痛藥。
讓東方淵帶止痛藥的話,洪纖姐肯定要問,問完又要挨訓,搞不好他自己這個師兄形象還要大打折扣。
那還是算了,等下次記得給工具箱及時補貨好了。
聞景和望着自己已經恢複如初的手掌,輕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