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快速浏覽一遍那些手寫的實驗報告單,發現它們被人按時間順序排列好了,上面的字迹從清晰工整逐漸變得淩亂潦草,最後甚至變成了無法稱之為文字的奇形符号。
耳朵裡夏蟬振翅的嗡鳴,大腦出現的恍惚以及視野裡扭曲的白,一切令人不适的感受卷土重來。
青年溫和地走進自己所造就的夢境裡,望着那片廢墟和走路搖晃的男孩輕輕歎息一聲,伸出手,白色的靈力從手掌裡凝聚成光團。
他眼神溫柔,目送光團升空,沒入無邊無際的濃厚烏雲之中。
他快走幾步,追上男孩,輕按住男孩尚且窄小的肩膀,輕聲喊:“東方淵。”
黑雨漸漸停止了。
男孩轉身,回頭正對上一雙深邃的黑眸,與自己的如出一轍。
男孩微微瞪大眼睛,望着眼前一身黑衣的青年,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隻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眼前的青年。
眼前的青年點點頭,蹲下身,與男孩平視,回答男孩無聲的詢問:“是的,我們是同一個人。我也是東方淵,是十年後的你。”
男孩的黑眸裡閃過一道驚喜的閃電,連忙指向廢墟,焦急地張張嘴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他不會有事。”
東方淵看見,男孩的眼裡閃過一抹名為開心的光芒,又緩緩有力地說出後半句:“但不是我們救的。”
聽到後半句,男孩的眸子裡閃過失落的情緒,但隻一瞬,就又轉為開心。
白色的靈力光團放射出光芒,刺破濃厚的層層烏雲,炸開來,向整個夢境撒下光芒,像是一場璀璨的煙花雨。
沒有邊際的濃厚烏雲逐漸轉變成濃厚的白雲,逐漸變成流動的白雲,逐漸變成飄動的雲片。最後,它徹底消失。
男孩望着這燦麗的景象,臉上的愁苦與堅毅褪去,換上開心的微笑。
東方淵溫情地望着男孩,微笑着語重心長地說:“雨過天晴,雲雨從來遮不住太陽,更不要說我們是操控雲雨之人。”
男孩伸開雙臂,輕輕抱住東方淵,在他耳邊輕聲道:“記得向前走,十年後的我。”
東方淵展開雙臂,回抱住男孩,輕輕拍拍男孩的背。
東方淵和男孩同時松開手,不約而同地轉身。男孩依舊走向廢墟,東方淵走向夢境之外。
他們分别走向屬于各自的前方。
夢境開始坍塌,最後會坍縮成一點,随着東方淵的離開而整個徹底消弭掉。
東方淵走出夢境,伸出手,有金色的精靈從他身後飛過來。
火翎鳥站在東方淵的肩頭,看着熟悉的奧尼斯王,撲扇兩下翅膀算是打過招呼。
金色的奧尼斯王站在東方淵的掌心,朝它行了優雅的紳士禮。
東方淵一手為金色的奧尼斯王提供落腳之地,另一手将那些手寫的實驗報告單扔進挂在腰間的乾坤袋裡。
見東方淵收集好證據,金色的奧尼斯王飛向前方,翅下飛舞着點點金光,浮在空中行了紳士禮,自如地口吐人言:
“東方淵先生,您好。我是默耳,奧尼斯王或者您更容易理解的夢靈之王之一。”
“我主在此地休憩,命我邀您一叙。”
東方淵聽着默耳有些蹩腳的華夏語,頓時心生疑惑。
東方淵曾查過資料,夢靈應該是夢神的眷屬,但華夏神話中并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夢神一說。
他此前見過的夢靈,華夏語說得都非常流暢,甚至有的擁有形如華夏人的人形。
但蘭格國的夢靈也會說華夏語,這就不得不令人起疑了。
保持了一會兒微妙的沉默,東方淵颔首同意。
默耳立刻改變姿态,向前方飛去。東方淵追着默耳的方向,跟了上去。
一路上,東方淵總是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鹹腥臭味,卻瞧不見味道的來源。
東方淵心中疑窦叢生,頓了一下,就被火翎鳥輕啄肩膀回神。
默耳體貼地懸停在不遠處,耐心地等待着他回神,再次跟上來。
東方淵硬壓下對那股鹹腥臭味的不适,再次出發,跟上已經振翅飛向前的默耳。
過了約摸一盞茶的時間,東方淵被默耳引導了一處瞧上去似是陵寝或是宮殿的地方。
這處地方全由漢白玉建造,瞧着神聖而莊嚴,令人心生敬畏。穹頂上及四周牆壁雕刻了頭頂繡球花冠的八翼精靈紋樣,應該是夢靈一族的象征族徽。
這處地方的正中央盛開着一團巨大的白色繡球花。由于花瓣的團簇和龐大,其下的莖葉顯得有些纖弱,頗有一種頭重腳輕的怪異感。
東方淵悄悄緊了緊握着丹辛劍柄的手,準備做一個安靜的觀察者和彬彬有禮的客人
默耳飛到那團白色繡球花前,恭敬地行了紳士禮,說着精靈語:“我主,您忠誠的侍奉者默耳,已為您帶到了您的客人。”
東方淵不太精通精靈語,但也能聽懂個七七八八,因而目光從默耳身上轉移到了那團白色繡球花上。
那團白色繡球花上下彎折了一下纖莖,讓人忍不住擔心那纖弱的莖會斷掉。然而,纖弱的莖并未斷掉,隻是默耳沉默着退到了一旁,立得筆直,像是國王身側忠誠的侍衛。
那團白色繡球花的花瓣從莖上片片脫落,聚攏起來在空中飛舞着,像是由花瓣組成的龍卷風。風卷着花瓣,花瓣随風飛旋着。風去,花瓣翩然落出一位身着白色長裙的長發女士。
那位黑發女士閉着眼皮,姿态端莊,面上沒有表情,瞧着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憫世人之感。
黑發女士睜開眼皮,兩隻白瞳赫然盛放在她眼眶之中,投射出堅韌的光,宛若夜晚天中的一輪銀白圓月。
女士張張嘴卻沒發出聲音,頓了一下,臉上浮現驚色,又咳了兩聲,這才成功發出聲音,語氣不卑不亢:
“吾名為魇,根系古老的東方,因着許多機緣,方至此地。”
“于此,求問閣下名諱。”
魇?
這個名字有些莫名的耳熟。
東方淵邊這樣想着,邊去記憶裡搜刮相關的信息。
在學校教育帶來的理論知識裡,在堪稱浩蕩的記憶洪流裡,在人類的一百五十億個腦細胞裡,總算檢索到一頁相關的信息。
魇,能以這個字為名的很多,但幾乎沒有姓氏單以這個字為名諱的,隻有一個例外。
東方淵腦海裡想着那個唯一的可能性,拱手行禮道:“在下東方淵,來自華夏。”
自稱為魇的女士瞬移到他面前,在他面前緩緩踱着步,不停仔細打量道:“閣下之名諱并不相熟,吾觀閣下之靈卻有幾分相熟。”
東方淵緊抿着唇,撤去臉上的表情與情緒,任她打量,沒有出聲,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表示。
魇站定在他面前,定定瞧着他,臉上綻出一個溫和的微笑,“閣下不肯透露真實名諱與吾,吾不強求。但有一事警示,閣下勿傷吾弟。可否?”
話語是詢問的語氣,其下卻如深海之下隐藏不知名暗流一般,隐藏着刀光劍影與雷霆千鈞。
東方淵面上不動聲色,手上握住丹辛劍的力道卻又大了一點,微微躬身拱手請示:“在下不知前輩胞弟何人,還請前輩明示。”
魇瞧着他這一副看似畢恭畢敬的模樣,再瞧那握在劍上暗自緊了又緊的手,明了其勻軟血肉下深藏着謹慎卻又果斷的骨。
魇定定望着他,像望見一個倔強太過的孩子,又像在他身上瞧見往昔親友的影子,不由自主地溫聲道:
“閣下乃天精地華之人物,何須吾之明示。”
“既如此,在下怕是不能……”
不及東方淵的話說完,魇已伸出食指,直直戳向他的眉心。
東方淵面露困惑,眉頭緊鎖,似乎并不理解魇為何會立刻做出這番動作。
但,隻差毫厘,來不及躲開了……
東方淵正準備凝神調動靈力,強硬地接下這可能會在他眉心開個洞的一戳。
轉機總是在瞬間發生。
豔烈熾紅的扶桑花在東方淵眉心前倏然盛放,延展出熾紅的靈力光壁,替他擋下了這可能緻命的一戳。
“咦?扶桑花神的祝福?”魇收回被灼傷的食指,随意凝了水訣在指尖冷敷,臉上露出興緻頗盛的笑容,“有趣,那便教吾一觀吧。”
魇伸出手掌,停在東方淵的眉心前。
月銀色靈力在她掌心如生有意識般自如地結出法印,白繡球花紋轟然怒放于東方淵的眉心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