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光尚存,将衛澈臉上那道兩寸餘長的傷痕照得清清楚楚。
那傷不深,隻淺淺的一道,卻幾乎要從他的面頰上延伸到耳際,尾端甚至還在淌血。
“……國公夫人動手打你了?”
許清禾蹙着眉,拿帕子擦去他臉上的血迹。
那傷痕邊緣鋒利,顯然是被瓷器一類的所傷,若是尋常,這姑娘不會發現不了,又怎麼會問出這樣的蠢問題。
現在分明是關心則亂呢。
因此衛澈反而笑得開懷,編了個兩人都不相信的謊話:“我可是她唯一的寶貝兒子,她怎麼舍得跟我動手?這是方才沒看路,被樹枝劃的。”
事實卻是,輔國公夫人方才一氣之下摔了茶盞,滾燙茶水就濺在他膝邊,瓷杯脆裂,鋒利的瓷片剛好劃過他的面頰,就這麼留下了一道還在淌血的傷痕。
方才他本還想着先回前院處理一下,待将這傷口遮住後再去尋這姑娘,沒想到她倒是先尋來了。
怕她又多想,衛澈便故意說些旁的事,戲谑目光将她由上而下的掃視一通,笑着問:“怎麼,現在身上不疼了?昨夜你喊疼可不是一次兩次了,現在這麼快就好了?”
許清禾瞪他一眼:“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
衛澈望了一眼天邊,最後一抹紅霞也已經被夜色吞噬,他便指了指,笑着道:“天黑了。”
天黑了,不正是談“那事”的時候麼?
許清禾嗔他一聲“無賴”,才不管這人臉上的傷呢,轉身就走。
方才走得急,她倒真沒覺得有多疼,如今驟然放松下來,許清禾才發覺自己兩腿打着顫,每走一步都是折磨。
“都怪你。”
昨日折騰了一整夜也就算了,今日正午時分起身竟還要接着鬧,直讓她下晌才睡醒,全身都還骨頭被拆了似的疼。
“嗯,怪我怪我。”
衛澈從善如流地應了,卻又忽地将她打橫抱起,大步往院子裡走去。
一邊走,還一邊在懷裡将人掂了掂,歎道:“看來這幾日夥食不錯,總算将你養起來了,倒沒從前那麼硌手。”
許清禾錘他的肩,瞪他:“這是在外面。”
在他們自己的院子裡胡鬧也就罷了,裡裡外外都是自己人,可現在卻在院子外面,輔國公府還有沒成親的郎君和未出嫁的小姑娘呢!
“放心,這個時候旁人應該都在用晚膳,沒空盯着我們。”
衛澈這般放肆地笑着,甚至還低頭,在姑娘唇上偷了個香。
然而事實上,其實衛世子對府中人的動向并不清楚。
如今正值盛夏,每日的暮色将至之際,往往都是府裡主子用過晚膳、出來閑逛的時候。
涼亭中,衛芙搖着團扇将這一切都盡收眼底,笑意涼涼:“我這三弟如今對郡主的疼愛,怕是不亞于當初的父親對你吧,你說是不是,槿姨娘?”
槿姨娘立在一旁,隻讷讷點頭,應了聲“是”。
衛芙斜斜望了她一眼,嗤她像塊木頭。
“此處風景尚可,我卻怕再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槿姨娘自去賞玩吧。”
說罷便重新搖起扇子,帶着一種仆從離開了涼亭。
待走遠了,她臉上那涼薄的笑意也沒了,招了招手将身邊的丫鬟喚到耳際,低聲吩咐:“去,将那位魏夫人——現在應當稱為岑三姑娘了,将她尋到。”
“是,姑娘。”
丫鬟應聲而去,衛芙手上的團扇便搖得越快,又轉身望着風荷院的方向。
瞧他們方才那般親昵的模樣,那院子裡如今還不知是怎樣的巫山雲雨。
她起先冷冷瞧着,過了片刻,唇角便掠起一個涼涼的笑。
“郡主,你現在的生活這般得意,又怎麼知曉,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厲害呢。”
如果許清禾死了,他又會怎麼樣呢?
衛芙隻是這般想想,心中便一陣暢快。
遠處涼亭之内,槿姨娘牽着年僅六歲的二姑娘衛芸,靜靜望着衛芙離開。
“小娘,為何我們不能去三哥的院子裡尋郡主嫂嫂玩兒?”衛芸拽了拽她小娘的手,軟着聲音問。
她最喜歡跟漂亮姐姐玩兒,而郡主便是她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了,大姐姐跟母親都能時常去見郡主嫂嫂,可小娘卻一次都沒帶她去過。
槿姨娘矮下身,拿帕子擦了擦女兒因貪玩留下的髒污,輕聲道:“芸兒聽話,别往那位郡主身邊湊,好不好?”
“為什麼?”衛芸不解。
“因為……”
因為她怕天道輪回,善惡終有報。
在南境從不間斷的硝煙戰火中,她是曾經見過那位南安王府的小郡主的。
小郡主一身白衣素服立于山水之間,稚嫩的面頰上滿是彷徨,冬日寒風一吹,她身子踉跄一下,仿佛就要在風中跌倒。
那個時候,她也不過是十一二歲的年紀。
“芸兒,答應娘好不好,不要主動往那位郡主身邊湊。”
那些報應,報到她身上也就罷了,可萬萬不要傷到她的芸兒。
衛芸不明白小娘為何要這般吩咐,但她能看懂小娘眼中的祈求,便隻好癟着嘴,乖巧應了聲“好”。
她可以不主動去尋郡主姐姐玩兒,但若是郡主姐姐主動親近她呢?
那她一定是十分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