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嫁入府中已兩月有餘,是時候讓她從母親手中接過管家之事了。母親的意思是,等郡主這幾日身子好了,便去她那裡學學。”
衛芙低頭啜一口清茶,唇角微抿。
衛澈垂着眸,手裡把玩着青釉荷葉紋杯,默然不語。
這杯子是那姑娘從她的嫁妝裡翻出來擺上的,胎質細白緻密,釉色也青綠淡雅,杯口猶如伸出水面的卷邊荷葉,承接着滴滴雨露。[1]
這顔色,素來都是她喜歡的。
衛芙隻看到他垂着眼,唇角緩緩勾起弧度,心想此事大抵是要成了。
可正要說些什麼時,卻聽座上那人道:“不必了。郡主身子弱,無力承擔這些,府裡的事,還是請母親與大姐姐多多上心。”
他那眼中看着雖是帶笑,可衛芙素來擅長察言觀色,更何況,她暗暗關注了他五年之久,又怎能看不出來,他已經開始隐隐無奈呢?
可她也并未退縮,臉上仍舊挂着無懈可擊的溫婉笑意。
“這是什麼話?出嫁的婦人哪有不涉俗物的,你們剛新婚的時候鬧出的那些事,早讓京中對咱們國公府奚落頗多,如今郡主再不接過府中事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母親不願意放權。”
說到最後,她臉上便順勢添了些無奈:“想必三弟和郡主,應當也不願意讓母親平白擔了這罵名吧。”
衛澈卻笑了一聲,眸中神色愈冷:“當初是我混賬才将她氣走,後來也将人好聲好氣哄回來了,錯都在我,跟她可沒關系。”
“再說府上名聲,這東西不早被我敗壞了麼?債多不愁,我跟郡主正值新婚,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恨不得時時刻刻都纏在一處,這個時候,我可不舍得将她放走去學那勞什子管家之事。”
這…這是什麼話?
衛芙端莊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裂縫。
什麼如膠似漆、纏在一處,青天白日的,這些話他竟然也說得出來?
成婚都兩月有餘,他先是鬧着納妾,後又夜宿倚春樓,京中流言沸沸揚揚,都說世子已經膩了郡主,如今他又說什麼如膠似漆、感情正濃?
莫不是哄傻子呢!
說來說去,他分明就隻是想護着那位郡主而已,所以才說出這些話!
房門之外,許清禾已經立在這裡有段時間,恰聽到了衛澈對自己的維護之語。
她本還暗暗感動,誰知這人偏偏要提什麼“如膠似漆”“纏在一處”,字字句句都讓她想起這幾日的荒唐,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又說出什麼旁的話來,故連忙掀簾進去。
“大姐姐。”
衛芙擡眸,便見姑娘一頭烏發挽作圓柔如雲的朝雲近香髻,面上略施脂粉,更顯得眉如遠山、面若皎月,唇上一點淺紅,似是口脂卻又不像,隻将她整個人襯得更添幾分鮮活。
這位郡主一身淡青色長裙顯露着纖細腰身,外搭一件碧色褙子,唇上抿着淺淺的笑,從屋外走進來時,竟如同那畫裡的出塵仙人一般。
饒是衛芙,也忍不住愣了片刻。
然而等目光觸及到了她雪白脖頸上,沒被遮淨的一抹淺紅時,終歸還是回了神。
她不由得想起衛澈方才進來時那眼尾的一抹紅,帶着幾分妖冶,而現在的這位郡主,不也正是粉面紅唇麼?。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衛芙手中攥緊了青釉瓷杯,強令自己扯出一個笑來:“郡主。”
都說這郡主端莊守禮,可哪個端莊守禮的婦人會跟夫君在這青天白日裡瞎胡鬧呢!
那廂衛澈早就站了起來,換上一臉殷切的笑,就這麼幾步的路程,還要專門走過來将她牽住。
那笑容太過奪目,一下子便刺痛了衛芙的雙眼。
她再去看許清禾,清麗的臉上竟也浮起一個淺淺的、嗔怪的笑,更将人襯得多了幾分生氣,如同仙人下凡普渡衆生一般。
定是因為這張禍水似的臉,讓他年少時死心塌地不說,五年後還拜倒在她裙擺之下。
等許清禾也落座,衛芙才咬牙笑着又将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
從前許清禾不願與衛家人深交,是因為她隻當自己客居于此,遲早都要離開。
可如今的情況…卻大有不同。
畢竟是衛澈的母親,她還是要尊敬些的。
正要點頭應下,卻聽身旁的衛澈搶先道:“大姐姐請先回去吧,此事我會自己同母親說明,夏日炎熱,辛苦你還要走這一遭。來人,送大姑娘回去。”
就這麼不容拒絕地下了逐客令。
衛芙幾乎要将掌心掐出血來,這才沒讓面上的神情有絲毫破裂。
“那我,便不過多打擾了,三弟也記得盡早去尋母親,母親那裡還在等着聽信兒呢。”
待她走後,衛澈又将周圍人都遣散。
許清禾覺得他奇怪:“新婦同婆母學習理事,本是常理,你又何必替我拒絕?”
衛澈壓下心中不快,轉頭朝她笑道:“我就問你一句,你想去麼?”
這姑娘臉上的神色立即浮上了一層不自然,還佯裝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想去麼?”
他望着她,見她不答,便又問了一遍,似乎不聽到答案便誓不罷休。
許清禾隻好誠實道:“……不想。”
衛澈:“那不就成了?你不想去,我也不想讓你去,自然要拒絕。”
許清禾:“可那到底是你母親,親生母親。”
輔國公夫人有多疼這個唯一的兒子,京中那可都是有目共睹的,就連從前一直深居宮中的許清禾也早有耳聞。
衛澈壓下心中的五味雜陳,隻拉着這姑娘的手,故作輕松:“小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就忘了娘。[2]我都有夫人了,還挂念母親做什麼?是不是?”
許清禾低頭,摸索着衛澈手上的薄繭,緩聲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去母親那裡受了委屈,但他畢竟是你的母親,是長輩。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我自己父母早逝,也不想看你以後為了這事後悔。”
百善孝為先,她自己沒了父母,又怎麼能看着衛澈因為自己而與他的至親疏離?
衛澈心中又酸又疼,近乎是窒息般的痛,他幾乎要脫口而出:那不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長輩,他們是他的仇人,更是她的仇人。
可這話一旦說出,便會引來後患無窮。
“是我說得不對,讓你誤會了。”
他強打起精神,笑着道:“隻是想逗逗你,讓你知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是想要護着你的而已。你放心,我會跟母親好好說清楚,定不會惹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