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日分明已經洗過頭發了。
她愣了愣,強裝無事般地繼續将頭發弄濕:“天熱,頭發還是一日一洗的好。”
南枝默默舀起一瓢熱水澆在她肩頭,垂眸不語。
她服侍郡主這麼多年,即便是盛夏時節也從未見郡主愛潔到日日都要洗頭,頂多也隻是兩日一次而已。
郡主今日明顯地心不在焉,雖然在畫室悶了一整日,可最後卻一幅畫也沒畫成,隻留下了滿地廢稿。
從今夜衛世子遲遲未歸開始,郡主便更加魂不守舍了,要麼是拿着手中的詩卷發呆,要麼是看着窗外沒剩幾朵殘花的花架出神,要麼就是像如今這般,在自己給她絞發時,望着銅鏡發怔。
她這般反常,弄得南枝也有些心不在焉,出神時手上驟然忘了力道,擰巾子的力道大了些,扯得許清禾忍不住“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她下意識蹙起了眉,仰頭瞪過去,可對上的卻并非是那雙盈着笑意又摻了幾分歉疚的熟悉眉眼,而是南枝同樣愣怔的一雙朦胧杏眼。
許清禾心口墜了墜,卻佯裝無事發生般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頭發已經幹了,你下去休息吧。”
南枝擔憂地望着她,本還想要開口說些什麼,最終到底也還是不曾開口。
她知道,還是自己昨日同郡主說的那些話影響了她。
此後一連好幾日,衛澈都宿在官署不曾露面,聽說曾回過府中幾趟,隻不過是匆匆去見了國公爺與國公夫人,卻不曾踏進這風荷院。
自家的郎君幾日不歸家,尋常夫人早就該着了急四處打聽,可風荷院的郡主卻還是日日都往畫室裡鑽,甚至連去主屋請安的面子功夫也不做了,隻每日對着她那些筆墨丹青。
風荷院的那些下人,賣身契都攥在許清禾手裡,對此自然不敢多做議論,就連私底下的言語交流也是不敢有的。
可國公府内、風荷院外便不是這般了。
輔國公府後院的小池塘内養了一大片的荷花,如今已經長了許多的花苞,大大小小的荷葉摩肩擦踵,中間立着幾朵将要綻放的花苞。
衛芙手執團扇坐在亭子裡的美人靠上賞花,眼睛望的卻是風荷院的方向。
“院裡那位有幾日不曾出來了?”
“回姑娘,約莫得有四五日了,聽聞這幾日世子一次也沒進過院子,除了剛開始時派人給郡主遞了話,後來便什麼消息也沒送過去過。”
衛芙翹了翹嘴角,眼中得意之色更顯。
看吧,時過境遷,許清禾已經不是南境那個尊貴的郡主,他也無需像從前一般對她事事逢迎。
剛開始時想必也隻是挂懷着從前的舊情,也隻把那些伏低做小當作是回憶曾經,如今這股子新鮮勁兒過去了,他自然也就不伺候了。
她倒要看看,這位一直不将衛澈放在眼裡,如今卻跌了個大跟頭的郡主到底要怎麼收場。
事實上,不光是衛澈一連幾日沒回院子,就連那位姜先生也好久沒再與許清禾聯系,時間越長,許清禾便越擔憂起他們那邊的進度來。
依她猜測,姜先生應當是一個組織或是機構的頭目之一,專門負責替組織中的人繪制畫像,而他所在的組織,應當就是要用繪制出來的畫像尋人。
而從之前他讓自己繪制的魏四、洵芳與小乞丐來看,他們有可能與她跟衛澈一樣,也是在找徐狀元的弟弟徐楫,隻不過她跟衛澈的動作總在姜先生他們之後,更像是跟着他們得出來的線索一步步行事。
而直至今日,姜先生終于又向她提出了邀約。
許清禾得了林曉傳過來的消息,正要去主屋同輔國公夫人打聲招呼。
她這幾日總避着那裡,可出府一事卻是必須要跟國公夫人報備的。
誰知走到正院前,卻正好撞上了衛芙與輔國公的寵妾槿姨娘。
“郡主是要來尋母親?”衛芙手裡捏着帕子,臉色有些憔悴,就連一旁的槿姨娘,看着竟也像是好幾日都沒好好睡過的樣子。
許清禾覺得有些古怪,不光是衛芙眼裡那奇怪的精光,還是始終垂着眸不敢與她對視的槿姨娘,都透着一股古怪。
她點了點頭,胡謅道:“靜安公主得了幅名家之作,約我前去品鑒,我特來與母親說一聲。”
衛芙笑道:“正不巧呢,母親在廳中會客,原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是靜安公主相邀,那郡主自去赴約就是,等母親那邊的事了,我替郡主跟母親說一聲就好。”
許清禾沉吟片刻,她急着要從姜先生那裡探聽到最新的線索,也隻能如此。
一個時辰後,她如約來到竹茗館,姜先生顯然也已經等急了,隻催着她快快落筆。
許清禾依言去做,隻聽那姜先生滔滔不絕地描述了一個又一個人的相貌,最後竟直直逼得她一連畫了五張畫像出來,期間連口東西都沒吃,從午時過半一直熬到了酉時近尾。
踏着黃昏暮色,許清禾先與林曉一道回了靜安公主府上,後再帶着南枝回到輔國公府。
哪知才進了風荷院,便發覺整個院中的氣氛都不大對,衆侍女垂首立在庭中,個個大氣不敢出,身上都抖着懼色。
見許清禾進來,一個圓臉侍女求助般地向她望過去:“郡主……”
“住嘴!此處哪裡有你說話的份!”有道威嚴聲音驟然将這小侍女的話打斷,侍女立即縮了縮脖子,再不出聲了。
許清禾擡首一看,正對上門前一個黑臉嬷嬷的目光,那嬷嬷衣飾肅正,臉色陰沉,就連聲音也泛着一股寒意:
“夫人已在正院等候多時,還請郡主速速前去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