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三日之内衛澈是否能将輔國公府的事情處理好。
但許清禾還是希望他能将事情辦得慢些、細些,她在靜安這裡可以說得上是出入自由,可回了輔國公府可就不一定了。
下晌時忽然變了天色,烏雲從北側天邊一路攀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很快将原本湛藍一片的天空占領,天地間頓時昏暗起來,原本溫柔和煦的風也愈發迅即,夾雜着一股濃濃潮意。
許清禾本就病着,身子酸軟十分難受,這下更是提不起力氣出去走動,索性又在書案前鋪紙作畫。
執起畫筆的那一刻,天邊忽地劈開一道閃電,将昏暗黑沉的天空撕開一道明亮的口子,緊接着轟隆幾聲驚雷響在天際,豆大的雨珠立時噼噼啪啪地砸了下來。
她瞥向已經有雨水滑落的琉璃窗,不由得想起五年多前的南境,也曾下過這樣一場大雨。
那時許清禾的父王母妃已經去世半年。
因恐她年少一時不能接受噩耗,謝祁奉父母之命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一為守護,二為開解。
如此過了半年時光,她也還沉浸在父母雙網的悲傷中不能走出,謝祁的日夜相随養成了她的依賴,隻要聽不到他的聲音或是看不到他的身影,她心中便更覺得空空的。
可南弋國仍有殘兵時常騷擾邊境,謝祁不單是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更是整個南境軍的謝小将軍。
那日他奉軍令前往邊境的時候,也下起這樣一場瓢潑大雨,謝祁站在門口與她告别,許清禾沒有任何答複,隻是想起父王母妃陣亡的消息傳過來時,好像也是這樣一場大雨。
在滂沱大雨的天氣裡,她好像總不會得到什麼好消息。
從前是父母雙亡的消息,今天是謝祁立時要趕往邊境的消息。
“邊境的問題不嚴重,明日一早我就能趕回來,到時候就來找你,好不好?”
謝祁這般說着,攬着她的肩将她抱在懷裡,最後在她額上落下炙熱的一吻。
“等我。”
那時的自己是什麼反應許清禾已經不記得了,現在的許清禾立在書案前,恍然發覺腦海中隻剩下紛紛揚揚的雨幕中有一團灰白色的背影逐漸遠去。
她分不清,究竟是那時候的雨幕将他的背影模糊,還是現在的她早已經将他的身影忘卻。
在一道又一道的閃電、一聲又一聲的驚雷中,墨汁一道道浸染在素白的畫紙上。
南境群山缭繞間,穹頂陰沉布滿烏雲,空中噼噼啪啪落滿雨珠,一望無際的狂野上,有一少年将軍伏低馬背疾馳而來。
天地山水何其遼闊,一人一馬何其渺小,在雨幕裡化成了小小的一團影,卻非也似地向前方飛奔而來。
是她想象中的,謝祁架馬歸來的模樣。
“郡主,亥時過半了,可要沐浴歇息?”
南枝的聲音将她從久遠的曾經短暫抽離,沐浴過後,許清禾讓南枝自去耳房歇息,不必守夜。
她獨自一人躺在床榻上,耳邊時時不時的一聲驚雷與劈裡啪啦的雨滴聲。
事實上,謝祁并未騙她。
少時的許清禾在那個雨夜裡孤枕難眠,将至天亮時才淺淺入睡,沒過多久卻又被空中一聲驚雷驚起。
外面依舊有閃電劈開,廊下還有将滅未滅的燭火,她睜開眼,便見拔步床的床帳之外朦朦胧胧有一道身影。
“……謝祁?”許清禾試探出聲。
靠在床架上的身影冷不防顫了一下,像剛從睡夢中驚醒一樣,開口時聲音都是啞的:“是不是吵醒你了?”
果然是他。
許清禾在那一瞬間眼眶發熱,鼻間酸澀。
她有些想哭。
她想起幼時,六七歲的自己十分懼怕雷雨天氣的夜晚,那時父王母妃剛從戰場上回來,聽說自己的小郡主夜裡睡不着覺,便一同守在床帳外護着她。
如今父王母妃不在了,陪在她身邊的還有謝祁。
一想起已經不在人世的父王母妃,許清禾便忍不住落淚。
這半年來,她各種各樣的落淚方法謝祁都已經見過了,雙耳一動便能知曉,如今床帳内的她定然是擁着錦被抿唇落淚。
他歎了聲氣,擡手掀開幔帳,出聲道:“清禾,我進來了。”
許清禾沒有出聲,聽着他踩在地平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背對着他,眼淚滾落得更兇。
謝祁就在床邊席地而坐,将手輕輕拍在她的肩上,很輕、很柔,又不急不緩,讓她想起幼時母妃就是這般拍着她哄她入睡。
“清禾,有我在呢。”
她在這樣輕柔的拍打聲中墜入夢鄉。
忽而空中又是一聲驚雷,許清禾猛地睜眼,恰巧這時天邊乍起一道白光,将黑暗的廂房内照得一片明亮。
床帳外,朦朦胧胧出現一道身影。
她一時間有些恍惚,眼前所見,不論是閃電劈開的片刻光芒還是床帳外的那道身影,抑或是砸在地面上噼噼啪啪的雨滴聲,都讓她分不清今夕何夕。
尤其是那道靠坐在床架邊的身影,分明與記憶中的别無二緻。
這一刻她似乎忘記了喉間的疼痛,隻睜着一雙眸子,試探地喚了一聲:“……謝祁?”
靠在床架上的身影冷不防也顫了一下,像剛從睡夢中驚醒一樣,開口時聲音都是啞的:“是不是吵醒你了?”
果然是他。
許清禾在那一瞬間眼眶發熱,鼻間酸澀。
是夢也好,是幻想也罷。
總而言之,能讓她再見他一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