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的這塊地,既有溪水曲流,有草地曠野,也有密林幾處。
馬車停放地是一處,許清禾與岑孟夏賽馬的目的地是一處,而今她與魏鳴談話的林子便是另外一處。
已至下晌,暖融融的春陽從樹林西面灑下,在層層疊疊的樹葉間留下斑駁的光點。
魏鳴立東而面西,看着暖陽的光給面前姑娘的周身都鍍上一層光暈。
她本就是高挑纖細的身形,今日這身騎裝又将她身上的玲珑曲線盡數展露。
如今隻有他二人在此,魏鳴終于能肆無忌憚地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
卻驚覺,原來許清禾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剛入宮時稚氣未脫的十三歲少女,如今已成了亭亭玉立,令人心向往之的大姑娘。
他心中一動,未等對方開口,他便率先道:“清禾,再有十幾日就是會試,會試後再有一月便會放榜,放榜之後,我便跟姑祖母求娶你,可好?”
許清禾擡頭望向他,少年滿目期許,像是就在等她點頭說下一個“好”字。
誰知她卻搖頭,眉眼中滿含疏離,甚至向後退了一步與他隔開,開口道:“魏大公子,我——”
魏大公子,我對你無意,或許你可以尋到一個真心待你的人,而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許清禾本想要同他這樣直截了當地說清楚,但在即将開口的瞬間又忽然想起,會試三年一次,若是這時跟魏鳴說這些擾了他心神,恐會于他考場不利。
縱使她在宮中的諸多禁锢都是因他而起,但她也實在做不到在此時擊破他心中防線,妨礙他備考。
到底是她剛才風中縱馬一時意氣,思慮不周了。
于是剩下的話便隻能咽在口中。
可魏鳴也并非不會察言觀色之輩,她這樣明顯的要與自己分開距離,臉上的神色又這般冷淡。
莫不是她不喜歡他?并不願意嫁他為婦?
可當初自己求上姑祖母,問她清禾是否對自己有意時,姑祖母的回答分明是肯定的。
“我們鳴兒少年英才,清禾那丫頭豈會不願意?若非你執意想要,姑祖母還想給你挑個家世更好些的姑娘呢。”
未及他思索清楚,便聽許清禾又道:“魏大公子如今應以會試為重,今日是我一時莽撞,剩下的話還是會試後再與公子詳談。”
一聲“公子”,便将兩人從前的距離都拉開了。
魏鳴腦中思緒繁雜,一時理不清楚,卻也知道自己如今會試最重,便強行将那些浮起的思緒給壓下去,先于許清禾道了一聲告辭,快步出了林子。
外面的一衆文人公子仍在飲酒作詩,見他來了,正要揶揄幾句,魏鳴卻率先開口與他們談論起詩文。
面上神情絲毫沒有異動,仿佛方才之事不曾發生過一般。
林子之内,許清禾仰頭望了望。
林中都是參天巨樹,季春時節枝葉大多已經長成,因樹與樹間隔不大,便顯得葉子尤為濃密,幾乎将那湛藍的天遮得隻剩下星星點點的幾處。
她這般望着,越發覺得胸中愈發憋悶,方才風中縱馬竟像是美夢一般,久違的舒暢肆意也都像是假象。
輕輕歎了聲氣,她正欲轉身離開,卻忽聞林中響起一聲馬匹響鼻的聲音。
“誰在哪裡?”
錯落無序的樹幹之間,衛澈一身紅衣又牽着紅馬,從暗處踱着步子走出來。
許清禾蹙起眉來,“你怎麼在這裡?”
“看來郡主是不希望在這裡見到我啊。”衛澈輕揚眉梢,嘴角挂着笑,可眼睛裡卻沒有半分歡喜。
許清禾冷聲道:“我早同世子說過,莫要如此張揚的見面。”
“這有何張揚?郡主可别冤枉了我。”他扯了扯手上的缰繩,擡指點了點身邊紅馬,散漫道:“我的馬受了驚,跑了。我此行是特來尋馬的,卻不想撞上了郡主與魏大公子。”
許清禾不欲與他閑扯,想必方才林曉已經将請他尋魏家布局圖一事告知了他,他們之間便沒有旁的事要談。
她轉身欲走,經過衛澈身邊時卻被他攥住了手腕。
衛澈低頭望着她,笑道:“郡主,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許清禾掙脫不開,隻好耐着性子仰頭看向他,問:“什麼?”
衛澈笑意更深,那一雙好看的眼睛裡也帶了些許的調笑,“郡主求我辦事,怎的又忘了給好處?”
“不知衛世子想要什麼?”許清禾用了用力,甩開他的手,緊接着便向後退了幾步。
衛澈一手牽着紅馬,一手拎起自己腰間的玉佩晃了晃,“我這玉佩上的穗子松了,勞煩郡主幫我再打一個?”
他腰間挂着枚透雕祥雲紋環形玉佩,下面配了條金紅色的穗子,那穗子齊齊整整,分明還好好的。
許清禾蹙着眉,将目光從穗子移到他臉上,覺得莫名,“你那穗子不是好好的嗎?”
隻聽衛澈笑了一聲,而後随手一扯,那穗子便七零八落地飄落在地上。
“現在壞了。”
許清禾:......
“郡主不應?郡主若是不應,那魏家的——”
“知道了。”許清禾搶先道。
一個穗子而已,于她而言又不是什麼難事。
打穗子原本是謝家叔母的絕活,與精于武藝的母妃想比,謝家叔母更擅考驗耐心的女紅之術。
幼時父王母妃忙于戰事,許清禾便總會同謝家叔母學學些手藝,同長輩相處,總能化解他對對父母的相思之情。
“世子可無事了?無事我便走了。”
“許清禾。”
身後的衛澈忽地開口喚她,許清禾隻好停住腳步。
這一聲“許清禾”,像是從她塵封的記憶中跑了出來似的,總讓她覺得有幾分熟悉。
“你究竟想不想嫁給他?”
方才衛澈躲在暗處,她與魏鳴在明,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就是魏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