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禾當然還記得謝祁。
那是她自少時起便一直喜歡的人。
少年十一歲時便提槍上了戰場,十二歲單槍匹馬于亂軍之中斬下敵人首級,将敵軍的先鋒軍隊打得潰不成軍,是南境軍乃至整個大翎朝難得的少年将才。
更是早就與她定下了婚約的未婚夫婿。
但她也同樣記得,五年前的冬月裡,也是她親手将兩家定親時所用的信物退還給他,冷聲同他說了退婚。
那位白馬銀槍征戰沙場的少年将軍,大軍壓境也依舊面不改色的謝祁,在那一刻竟顯得有幾分慌亂。
他手中摸索着信物,擡眼時眸中帶着幾分無助,張開薄唇,隻問了兩個字:“為何?”
音色卻沙啞至極。
許清禾寬袖之下的雙拳緊緊攥住,她偏過頭,不敢去看那雙濕漉漉的眸子。
“沒有為何,隻是我不想要這門婚事了而已。”
謝祁扯了扯唇角,眼中帶了幾分自嘲:“昨日生辰時你還說要相約白頭,今日就說不想要了?”
他提步上前,攥住她長袖之下的纖細手腕,将人扯到自己懷裡低頭細細地盯着看。
許清禾知道,他想從自己的臉上看出某些破綻。
但她不能讓對方如願,便掙紮着抵住他的胸膛要将人推開。
可往日裡待她溫柔的少年,今日卻紋絲不動地攥着她的腕子,将一身武将的力氣盡數使在她身上。
許清禾也也不能确定當時究竟是手疼還是心痛,眼中不由得沁出一層水霧,再開口時聲音都帶了幾分哽咽。
“放開…謝祁你放開!弄疼我了!”
謝祁并不松手,反而攥得更緊。
十五歲的少年低着頭,在無聲地向她逼問一個理由。
許清禾便道:“我要入京都,京中王孫公子衆多,你憑什麼以為我到時還會記得你?謝祁,當初的婚事是父王母妃定下的,卻并非是我所願,這麼多年我苦于父母之命才未能違拗,如今我不喜歡你了,想退了這婚事不行嗎?”
謝祁聽完,忽然笑了一聲,低頭望着她的眼,同她說:“許清禾,你再說一遍。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兩人對視之際,一場無聲的對峙正在展開。
他們自幼一同長大,許清禾最是清楚什麼話才能讓他放手。
她冷眼望着他的雙眸,一字一句道:“此前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現在不喜歡你了。謝祁,放手吧,别因為你我二人的這場荒唐婚事,耽擱了我在京城的良緣。”
手腕上滾燙的那隻手掌,倏然便脫力松開了。
謝祁盯着她那雙清淩淩的眼,唇角的弧度還是勾着,卻輕笑一下,緩緩道了聲:“好。”
許清禾将手抽回來,連回頭再看的勇氣都沒有,連忙搭着南枝的手上坐上入京的馬車。
馬車外,謝祁情緒不明立在原地。
馬車内,許清禾将臉埋在掌心泣不成聲。
她不想退婚,一點都不想。
她也很喜歡他,非常喜歡。
她想像他們曾經的誓言那樣,喜結連理,白頭到老。
可她與他的婚約未能繼續,曾經的誓言都成為一場美好的鏡花水月,甚至于謝祁也死在了他們分别後的第一個月。
她前腳入了宮城,後腳便傳來了謝家全族被滅的消息。
那天夜裡,十三歲的許清禾攥着謝祁送給自己的紅玉手镯,埋在錦被中偷偷地哭。
或許謝祁至死都還以為她是誠心要與他退婚,以為她是誠心不願與他喜結連理,更不願同他相約白頭。
可倘若時光能夠倒流,許清禾一定要同他說一句:
她并不想退婚,一點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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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一點都不想……”
狹窄陰濕的山洞内,水藍色衣衫的姑娘側卧在火堆旁,伸出雙臂将自己慢慢抱緊,最後縮成小小一團。
将她從刺客手中救下的男人,正剛将自己肋下的傷口包紮好,然後沉默穿上已經被火烤幹的衣衫。
聽見她睡夢中的呓語,他也隻是側頭看了一眼。
男人确實武功高強,帶着受傷的許清禾逃出重圍不成問題,但到底也沒能防住對面刺客的人多勢衆和陰暗手段。
除了肋下,他的手臂也被淬了毒的長刀砍了幾下,很快便沒了力氣。
幸好并不算高的山崖之下有一條尚未冰封的河流,他便将人抱着跳了下去。
臨下去時還給人家當了肉墊,這才沒讓人傷得更重。
但等把許清禾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她還是已經沒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