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小姐久等了，老婆子我緊趕慢趕地，希望沒耽擱太久。”

尹璃方一收工，就聽到院外汪婆的聲音響起，因着兩人是在堂屋坐着，又沒關門，一眼便看到汪婆牽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顫顫巍巍地走進來，見桌上擺了吃食，那雙渾濁的雙眼明顯亮了。

見汪婆帶着小女孩步伐明顯加快，許栎和尹璃對視一眼，眼底帶了一抹笑意。

許栎在汪婆進門的時候虛扶了一下，回道“還未到時辰，并不耽擱。”

兩人引汪婆和其孫女入座，尹璃在一旁默默給小孩添了碗筷，并盛了一碗米飯放在小孩面前，溫聲道“吃吧。”

小女孩怯怯地看了眼外婆，眼神渴望而克制，汪婆視線在二人身上轉了一圈，并不做聲，許栎見狀，道“小孩子餓過頭對胃不好，今日事情頗多，來不及準備，這些飯菜都是幹淨的，汪婆您要是不介意，就嘗嘗，我們邊吃邊說，權當是聊天了。”

汪婆聞言，臉上堆滿了笑容，轉頭又故作嚴肅地對小女孩說道“還不謝謝兩位姐姐！”

小女孩縮了縮脖子，兩手捧着臉大的碗，乖巧道“謝謝兩位姐姐！”

尹璃摸了摸孩子的頭，柔聲道“吃吧，不夠還有。”

汪婆見孩子開心地大口吃飯，吃到肉的開心模樣，悄悄抹了抹眼睛，也不動自己面前的飯菜，隻不動聲色地将肉菜往孩子面前推了點，看了下尹璃身旁的破日劍，對着許栎說道“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們，但是今日我隻是帶孩子來你們着吃了頓飯，其他什麼都沒有發生。”

許栎看了眼尹璃，暗暗點頭，才對汪婆說道“這是自然，本來就無事發生，您老大可放心。”又貼心的倒了杯茶水放到汪婆手邊，“時辰還早，不妨先吃點飯菜，這可是尹璃特意為您做的，味道尚可，您老不妨嘗嘗。”

尹璃聽到許栎這麼說，放在桌下的手，情不自禁地輕輕敲了敲許栎，似是不滿許栎說菜味道僅是尚可，許栎面上不動聲色，桌下卻是伸手緊扣住尹璃的手，手指輕點，略微安撫了一二，也不放開人，似是擔心尹璃再作弄。

這廂許栎在言語緩和汪婆的情緒，尹璃一人卻悄悄紅了耳尖，小孩吃飯的間隙無意中瞥到，疑惑地看了眼，左右看了看大人之間奇怪的氛圍，終究還是飯菜吃更吸引人，不知道嘟囔了什麼又埋頭吃飯了。

尹璃耳尖紅的愈發明顯了，另一隻手握緊破日，暗自運動壓下紅暈，回過神的時候就發現汪婆已經吃完了一碗飯，正在喝茶休息，許栎剛給人添上。

汪婆滿足地喝完一杯茶，此時胃裡有點東西，沒有灼燒感了，飯都吃了，也該說點什麼了，接過許栎盛的飯，扒拉了一口咽下後，汪婆壓低聲音說道“我記得，那三人來的時候，我成婚沒多久，夫郎剛發現有孕，因為我娘是村長，家裡也算富足，那三人就在我就住下了。”

兩人聞言一喜，想不到汪婆竟是當年汪村村長之女，如此，今日兩人定能大有收獲。

汪婆又扒拉了一口飯吃下，眼神放空，明顯陷入了回憶，“那是我老婆子最開心的一年了！”

父母猶在，新婚燕爾，夫郎又懷孕了，現實美滿，未來幸福。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眼裡都有點淺淺地惋惜，連桌下的手，都不知不覺抓的更緊了些，也就小女孩沒啥感覺，仍舊大口吃着。

不過，尹璃感受到許栎手上的力度，眼裡的疑惑愈發的深了，阿栎，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可是，不是說，阿栎的父親仍舊健在嗎？見汪婆掩了掩眼角繼續，尹璃也就将疑惑照舊放在心中一個名為阿栎的角落，就等着哪天堆滿，或是解密。

“我記得，那三個人是在治平二年間春，來到汪村的，那年的春天很美很美，洛水沿岸的花都開的很久，我夫郎，”汪婆憐愛地摸了摸孩子的頭，“她爺爺，那年，剛懷上她娘沒多久，孕吐的厲害，我就帶着他在那塊散散心，離碼頭也沒多遠。

然後她爺爺就看見河上飄着三個人，差點沒吓死，我讓他在一旁休息，找了根長樹枝把人扒拉到岸邊，因為她爺爺懷着孕，萬一這三人已經死了，我擔心沖撞到孩子，而且離人群也不算太遠，那三人也不差那一時半會的，我就先帶着她爺爺回去找人幫忙了。”

說道這的時候，汪婆明顯的有些心虛，但又帶點理直氣壯，兩人也不多說什麼，反正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那三人最後還是得救了就行。

汪婆也沒在意許栎二人間的眼神交流，歇了會，吃了兩口肉混飯，嚼吧兩下就下肚了，左手食指微微摩梭着碗沿，繼續說道“後來，我娘過去發現三人還有口氣，就帶了幾個村裡的大姑娘，将人擡到谷芽大夫那，救得活就救，救不活再找官府的人報備。”

“那時候當今陛下剛登基，天下還不是很穩定，官府還曾特意說過要是見到有閑雜人等，尤其是帶刀的武林人士，就要禀告，但是當是汪村每天人來人往的，帶刀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根本管不過來，久而久之就沒人在意了，但要是死人了，還是要将屍體交給官府的，不然容易惹禍上身。”

“扯遠了，我想想啊。”汪婆也許是記得不太清楚了，這次想了比較久，才慢慢說道“谷芽大夫是我們村最好的大夫，她當時就說這三人受傷很重，不一定能救回來，叫我們做好準備，沒想到過了半個月，我們都快放棄救人的時候，有一個人醒過來了。”

說到這，許栎二人聽的更是認真了，許栎貼心地又給汪婆倒了杯水，放到汪婆手邊，剛想放下茶壺的時候見尹璃也喝完了，索性也給尹璃滿上了。

“人醒過來本來是件好事，可惜了，醒過來的這人一問三不知，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我娘也沒轍，看她還沒恢複，就讓她在谷芽大夫那打下手，順便幫忙照顧另外兩人。”

“我因為我娘和我家夫郎的關系，隔三差五地就去谷芽大夫那，慢慢的也和她混熟了，因為不知道名字不好稱呼，我就給她取名叫汪大了。”

汪婆的眼中懷念之色愈發濃郁，連飯菜也沒有再動過一口，接着說道“汪大很勤快，傷也恢複的不錯，隻是一直沒想起了自己叫什麼，汪大好的差不多的時候，另外兩人也相繼醒過來了，都是汪大發現的，因為汪大晚上和她們睡一個屋，兩人晚上醒過來的時候也就隻有汪大一人發現了，隻不過那倆人也都忘記了一切，我們就幹脆按兩人醒過來的順序，叫汪二，汪三了。”

“汪大發現的？”許栎下意識就覺得不對，問道“當時三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不對勁？”汪婆眉頭一皺，仔細回想了下，道“沒發現什麼不對勁啊，要說不對勁，也就谷芽先生在剛接到三人的時候說了句三人内力深厚，不然根本撐不過洛水春寒。”又想了想，道“啊，對了，谷芽先生在知道汪大失憶的時候表情很是詫異，還找了幾天病因，但後來汪二和汪三也失憶的時候卻好像理所應當，并沒有再做什麼。”

“當時她爺爺孕吐的反應稍微輕了點，我去谷芽大夫那的次數也就少了，說來不怕你們倆丫頭笑話，那是我第一個孩子，她爺爺一孕吐的厲害我就跑去找谷芽大夫開藥，谷芽大夫當時都被我煩死了，給她爺爺開了些安胎的藥，還給我們準備了一些酸果零食，哈哈，那時候，真幸福。”

汪婆說着說着就笑了，眼角在陽光的反射下，波光粼粼，隻是語氣卻逐漸低沉，逐漸消聲。

許栎待汪婆緩了一會，才問道，“那後來呢，後來發生了什麼？”

聞言，汪婆深深地看了眼許栎，那雙渾濁的眼裡仿佛看透了許栎她們的目的，隻不過許栎面上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汪婆扯了扯嘴角，咧出一抹滲人的弧度，陰森森地說道“後來？後來都死了，都死了。”

見汪婆說的草率，尹璃剛想說上兩句，就聽到一聲清脆的響聲，小女孩放下碗筷，對着汪婆怯怯說道“奶奶，我吃不下了。”眼神都沒離開那幾塊剩下的肉。

汪婆用她粗糙的手掌摸了摸孩子頭，動作輕柔，語氣卻稱得上兇狠，“吃飽了就去旁邊玩會，享不了福的小崽子，我還有點事，先别吵，待會再帶你回去。”

見小孩被兇的縮成一團，隻顧讷讷點頭的樣子，尹璃眉心狠狠一緊，不贊成地看了眼汪婆，從懷裡掏出一錠元寶，十兩，放在小孩的手中，溫柔說道“乖，姐姐給你個玩具，你先在一旁玩會這個，等我們和你奶奶談完事情，你們再回去，好不好？”

汪婆也不等小女孩反應，在尹璃拿出銀子的時候，就拉過小孩，一邊應着尹璃，一邊兇孩子，“你就在一旁玩，不準出門，要是把這元寶磕掉了什麼，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把小孩推到一邊，确定孩子在眼皮子底下，銀子不會丢之後，汪婆快速地扒拉完碗裡的飯，匆忙和水咽下後，臉上谄媚地說道“呵呵，兩位小姐别怪老婆子剛剛放肆了，這人餓不得，餓久了就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誰了。”

尹璃一言難盡的看着汪婆當場變臉，擺了擺手，有點不耐煩地說道“被扯這些有的沒的了，繼續說吧，時間也不早了。”

汪婆看了下許栎，見許栎左手喝水，面上毫無變化，仿佛這不是破屋，而是什麼世外清修之地，端得是一派風流隽雅，又看了眼不停撥弄破日劍的尹璃，鋒芒畢露，在尹璃随手拿出的銀子前，不僅滿足了汪婆的貪欲，也終于意識到面前的兩位并不是什麼普通人。

汪婆本以為今日不過講個故事，最多賺個三五兩的花費，誰知道還沒開始就已經有十兩了，此刻汪婆心中拿到賞銀的喜悅壓不過對兩人目的的懷疑，卻又在破日劍的震懾下清醒，明白不管許栎二人到底想做什麼，都不是她一個鄉野村婦可以插手的。

“碰！”

許栎放下茶杯的聲音，吓了汪婆一個激靈，昨晚梳理回憶的時候好，汪婆就隐約覺得當年之事有些不對勁，此時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隻不過攝于破日劍和金錢的威力，不然汪婆早就帶着孫女走了。

咽了咽口水，汪婆越想越多，最終還是決定賭一把，富貴險中求，更何況若是兩人想動手，昨天就動手了，根本沒必要等到今日，打定主意後，汪婆繼續說道“汪大三人醒來後，我娘發現，她們雖然沒有記憶，但腿腳功夫不錯，當時碼頭那邊人來人往的，時有摩擦，我娘就組建了一個護衛隊，每日巡邏，發現汪大她們功夫不錯後，我娘就把三人收進了護衛隊，一方面是護衛隊多是村中年輕女子，就有一把子力氣，功夫一般，往來之人雖然給村裡面子，但背地裡還是該幹嘛幹嘛，汪大她們功夫不錯，加入護衛隊也能保村子平安；

還有就是，汪大三人沒了記憶，碼頭那邊人來人往的，不管是找人還是找消息都挺方便的，不過汪大她們怕有仇家上門，連累村子，去碼頭那邊就一直帶着面巾，或者面具，後來天氣熱了，也沒見有人來尋仇，我娘見汪大她們每天帶着面巾，臉上都捂出痱子了，就叫人回來幫村裡幹農活了。汪大她們也就在護衛隊待了一兩個月，之後就一直留村裡幹活了，我有時也會去護衛隊一起，她們幾個也不怎麼說話，護衛隊的人又是輪班的，所以當時外村的人也不知道我們村裡多了三個人。”

許栎和尹璃交換了下眼神，恐怕當時三人就被盯上了，普通百姓可能不會多想，但是三人既然是被追殺至此，肯定背後有人在調查，三人就算蒙着臉，也瞞不過有心之人，隻不過三人恐怕是假裝失憶，一是避免麻煩，若是村民發現她們沒有失憶，傷好後肯定讓三人出村，二來也是不想讓村民卷進一些是非中，可惜沒料到天災人禍之下，汪村就隻剩下了汪婆和這個小孩。

沒注意許栎二人的交流，汪婆繼續說道“之後沒多久，就一直下雨，我嶽父身體不好，一直陰雨連綿的，人快不行了，送信過來叫兒子回去看看，而且汪村地勢較低，嶽父也是擔心她爺爺生産出問題，趁着山路牛車還能走，想接兒子回去養胎，我娘當時一直忙着疏通汪村的水渠，鞏固堤壩，我也跟着她到處跑，加上我爹早就不在了，她爺爺一個人在家，确實不太安全，權衡之下我們就決定把她爺爺送回父家安胎，等我娘這邊稍微輕松點，我就過去陪着。

誰能想到，我們就過去沒多久，汪村這邊就被水淹了，連嶽父家那邊都被牽連了，淹了一小部分，等我安頓好嶽父家，回去找我娘的時候，就隻看見一片汪洋，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