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車子啟動之後于飛揚又走回剛才靠的位置再次低下頭,表情恢複平靜。
他的半張臉浸在陰影裡,看不出悲喜。
晚上的公交車和清晨的一樣安靜,裡面載的大多數都是困倦的學生,他們很多人都靠在車窗上閉眼小憩,秦詞也不例外。
言漌看了眼旁邊,有很多和她穿着一樣校服的學生,坐在車内,一點不會覺得孤獨和害怕,反而是親切和安心。
她往後轉,“哥,剛才在公交站你的那個同學,心情好像不太好。”
言漺:“你才認識人家幾分鐘,這就能看透人心情了?”
言漌無語的朝言漺樹了個中指,“我祝你追不到喜歡的人。”
言漺頓時沒了聲音,他往後靠,眼神不自主的偏向旁邊的玻璃。
于飛揚進門的時候,父親于文華正坐在沙發上看平闆。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 常怡靜從廚房端了盤水果,正好撞見于飛揚在玄關處換鞋。
于飛揚踩着拖鞋略過客廳,“今天公交來得有點慢,在站台多等了會兒。”
常怡靜:“兒子,你不來吃點水果嗎?媽媽今天剛買的橙子,可甜了。”
于飛揚頭也沒回,“不了,我還有作業沒寫。”
直到聽到二樓的關門聲,于文華劃拉平闆的手指才頓了一下,“這混小子進門到現在都沒拿正眼瞧過我,不過算他還有點自覺,以前回家從來沒從他嘴裡聽到寫作業這幾個字。”
常怡靜:“他是沒提,但照顧他的阿姨說小揚很乖的,咱倆一年也沒在家呆過幾天,好不容易回來了你不是說教就是數落,他搭理你才怪。”
“我不也是盼着他好嗎,你看看他那成績,考成那樣還有臉和我提什麼退學不退學的事情。”
常怡靜“哎喲”了一聲,不太認同他的看法,“他要是學得進去,至于和你提退學的事情嗎?而且他不是和你商量嘛,又不是直接跑了,你至于打他嗎!”
于文華:“什麼狗屁商量不商量的,他才多大啊不上學還能幹什麼,他不懂事你還不懂事嗎。”
“老娘懶得和你說,”常怡靜抓起背後的靠枕砸向于文華,“我看兒子去。”
樓下的争吵聲于飛揚盡納耳中,但默不作聲,他的目光此刻全擱在手機彈窗跳出的一條短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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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媽媽能進來嗎?”常怡靜輕敲了兩下的門,打斷了于飛揚的沉思。
他趕緊關掉手機。
常怡靜:“兒子?”
“不可以。”話雖如此,但人的步子已經邁出去了。
門鎖‘咔哒’一聲,于飛揚伸了個頭出去,“怎麼啦,和我爸吵架了跑來我這躲清靜?”
常怡靜白了他一眼,“少打趣我小兔崽子,媽媽給你送點水果,順便和你聊聊,方便進去嗎? ”
于飛揚松了握在門把上的手,往回走,“聊别的可以,但要是來給我爸當說客的那還是算了。”
“媽媽和你爸那老古董可不一樣,”常怡靜一邊說一邊把果盤遞給于飛揚。
她輕輕推了把門,不過沒關上,留了三分之一。
牆上是他之前參加美術比賽得獎的獎狀,貼了有三四年了,這個倒是一直還在,不過其他的東西和布置,尤其是擺在水杯旁的台式日曆,上面的有幾個日期畫了紅圈,常怡靜不記得他什麼時候買的,明明上次他們回家的時候于飛揚的桌上沒有這個的。
“兒子,是不是學校裡發生了什麼事,不然你為什麼不想上學呢? ”常怡靜開門見山。
“學校挺好的,同學、老師都很好。”
于飛揚回答的很快,沒有斟酌。
常怡靜:“那為什麼想退學?”
“因為覺得沒有意義,覺得過程很痛苦,覺得自己隻是一直在做無用功。”
于飛揚說得很平靜,也很認真,他沒有一時腦熱,是真的打心底裡這麼覺得。
常怡靜幹笑了一下,用一種緩和的方式和他商量着說,“可......可學習本來就是枯燥的,說不定大家的想法和你差不多,隻不過他們沒說出來,所以你沒找到共鳴者。”
“不,我們不一樣。”
于飛揚深深吸了口氣,“您知道的當初要不是我爸找關系我進不了三班,我明白他希望我好,但剛開始的那段時間我走到哪兒别人看向我的時候眼睛裡都寫着“你德不配位”,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所以在那樣的環境次次墊底我并不難過,被老師們區别對待也覺得沒關系。因為這是現實,無可避免。”
常怡靜:“兒子……”
這些她從來沒聽他在電話裡提過。
于反應:“我心想經曆着經曆着就習慣了,也不會因為那些聲音而覺得困擾,但直到有一天,我的同學突然主動來幫助我,在老師把錯誤歸咎與我的時候讓我不要難過,說不是我的原因;漸漸的老師們也在長久的磨合中還對我抱有希望。他們給我講題,把錯題本借我看,給我分享好多教輔資料給我開小竈,他們甚至比我自己還希望我能取得進步,哪怕微小。但每次結果都不盡人意,我看着他們眼裡的希冀被一點一點的磨掉,最可笑的是,他們還會反過來安慰我,讓我不要介懷。”
“媽,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常怡靜:“你怎麼會這麼想,媽媽以為……”
他其實一直沒有刻意避諱,隻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問他一句,願意聽聽他的心裡話。
他不斷被那些善意溫暖着,但也在不斷感受光熱的同時被燎傷。
那些善意變成他說不出口的裹挾,他既怨恨,又内疚。
于飛揚:“明明就是塊朽木,可他們還是在不停的回頭,想拉我一起走......”
常怡靜沉默着沒有回答,眼淚在她低頭的一瞬間落到她的手背上。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失敗至極。
自己的孩子陷在痛苦的漩渦裡無法抽身,而自己從來隻是個不知情的局外人,甚至一直自以為是他過得很快樂。
于飛揚咬了一下牙根,輕笑。
下一秒,他走到常怡靜身邊,蹲下她面前。
小時候于飛揚每回打架闖禍,被常怡靜領回來時他就會蹲在她面前,撒嬌似的握住了她的手指,說自己再也不敢了。
這次也一樣。
于飛揚握着她的手指,口吻很輕:“對不起,我又讓你和我爸擔心了,媽。”
“兒子.......”常怡靜再也忍不住,她撲向于飛揚,泣不成聲。
“對不起......對不起,這些壓力媽媽一直都不知道,對不起……”
于飛揚眼角沁出薄薄的淚,他伸手想去夠桌上的抽紙,但常怡靜抱得太緊了,他夠不到。
他機械的拍了拍常怡靜的背:“好了,媽,我沒事了,别哭了。”
不确定是不是因為太激動導緻自己有些眼花,于飛揚收回手的那一刻恍惚看見門口有個影子晃了過去。
他垂下眉眼,自嘲似的笑。
“現在,您能理解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