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科威特。
【荒漠】
[這片廣袤的土地猶如一個幾達天邊的土黃色火爐。到了夜晚,莽莽星空撒下冷冽的光。]
[我們必須小心前行,或以鑄*鋪就前路,或以杯*避免幹渴。]
越野車在沙丘間颠簸行進時,作為接待組織本部成員的當地導遊,阿米爾身着白色長袍,腳踩油門猛打方向盤。車身在沙粒摩擦聲中甩出漂亮的弧線,後視鏡裡騰起一片沙霧——
“嘔——哕——”
阿米爾看了眼後視鏡後大驚失色,“這位遊客,你可不要吐在我車裡啊!!!!”
一片赭紅色岩丘闖入視野,他靈機一動,開始沉浸在自己的技術中,“堅持住!”他大聲道:“客人,我帶你們抄近路!”
貝爾摩德坐在副駕駛上勉強穩住身形,眼睜睜看着駕駛員像一隻脫缰野馬狂踩油門,她的視線瞟向後座的馬德拉身上,剛才那聲嘔吐音正是從對方身上傳來。
“呃嗚嗚……”馬德拉好不容易在颠簸中找回自己的聲音,一臉菜色,像個癟掉的氣球弱聲弱氣建議駕駛員,“我覺得我們不需要太趕時間……”
作為經驗豐富的導遊,阿米爾眨眨眼,裝作沒聽到馬德拉的話,伸出被陽光灼成古銅色的手指,在屏幕上一通操作。
“Time is money!”他不要馬德拉覺得,他要自己覺得,“坐穩了!請再堅持一下!”
說罷,車子開始瘋狂左右搖擺起來,漂移,加速,急轉彎——!熱浪混着沙土在擋風玻璃上蒸騰出波紋,馬德拉無力地坐在後排抱住自己,身體随着急轉彎在座椅上滾來滾去。
他捂住自己的嘴,“哕——”
原本不打算和對方說話的貝爾摩德,“……”
她仿佛看到了被扼住命運咽喉的絕望毛絨生物在無聲流淚,經過這一遭速度與激情,馬德拉的發型全亂了,此刻正因摩擦出來的靜電而四仰八叉地翹起。
終于,在滿天黃沙中出現了泥牆的身影,穿着雪白長袍的老人正從水井吊起陶罐,聽到越野車的聲音後朝着這邊看過來,轟隆隆的聲響驚起兩隻沙色斑鸠,撲棱棱掠過車頂。
“到了!”他歡快道。
[我們的鑄*之本領可保我們平安穿過炙熱的岩石路到達綠洲。
[我們諒必能夠通行無礙。]
車子終于駛入目的地,阿米爾熄掉火,先一步從車裡鑽了出來,頗為神清氣爽地叉腰歎了口氣。他和适應力尚可的貝爾摩德說明了一下情況,便先一步和當地居民打招呼去了。
貝爾摩德也跟着呼出一口氣,科威特和日本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氣候,熱浪撲面。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車外那三棵棗椰樹上,抿了抿嘴,換上那副常用的笑臉。
“Madeira,你怎麼樣了?”女人扭頭看着趴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仿佛有點死了的馬德拉,有點想笑,“需要暈車藥嗎?”
早在駕駛的後半段就完全沉默的馬德拉聞言直起身體,貝爾摩德這才發現他眼眶全紅了,生理淚水在裡面打轉。
青年譴責地看了一眼貝爾摩德,沒什麼殺傷力,就像車外的棗椰樹的樹冠在高溫裡蔫蔫低垂着。
“不要暈車藥。”他憤憤開口,“我隻想把阿米爾狠狠揍一頓!”
貝爾摩德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可不行。”她也從車裡下來,繞到後排打開車門,遞給馬德拉一塊手帕,“他可是我們的導遊。”
馬德拉也知道,所以隻是過過嘴瘾。接過來貝爾摩德的手帕擦自己掉那些生理淚水,然後偷偷看她。
他們一同來到棗椰樹下,垂落的葉片在地面上圍出小片蔭翳。
阿米爾正在用油氈布裹住發動機,這裡的風依舊很大,遠處沙丘正被塑出新的脊線,貝爾摩德正遙遙盯着遠處的丘壑。
天色幾乎是立刻就黑了下來,沙漠中很少有樹或房屋的遮蔽,從此處極目遠眺,橙紅色的光燃燒着滑向地平線,野火席卷了長出新脊的沙丘,當地的居民們回到自己的住所,阿米爾在不遠處呼喊他們的名字,貝爾摩德沒有再開口。
[太陽西沉,我們回首瞭望方才穿過的荒漠,和它在暮光中顯現的所有色彩。
夜幕降臨,空中有群星閃爍。撫過我們的臉頰風如同冰冷的手。]
[旅途繼續。]
“貝爾。”馬德拉看到對方躲開了自己的視線,他烏黑的眼睛裡流露出一些不解與難過,說出的話又快又輕,像空中掠過的飛鳥,“我們不能聊聊嗎?你為什麼不願意和我說話?”
他伸手握住女人的手腕,那裡似乎比上次他握的時候更細了,桡骨凸起,馬德拉于是更低落了。
“你也沒有照顧好自己。”他說。
貝爾摩德渾身僵住了,如同馬德拉不理解她的沉默,她也始終無法理解馬德拉現在對待她的态度——這種宛若一切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親昵是認真的嗎?既然知道她現在是烏丸蓮耶的信徒,那就應該早早劃清界限保持禮貌的往來才是最好選擇。
貝爾摩德覺得自己應該向馬德拉投去不贊成的目光,紛亂無章的想法在腦海湧動,但最終,她也隻是任由馬德拉握住手腕,回以沉默。
阿米爾的呼喚簡直是恰到好處,女人找到了自己的節奏,她用手抵住嘴輕咳兩聲,“我也很想和你聊聊,甜心。”她頂着馬德拉亮起來的眼睛不動聲色扯謊,“humm,但你知道的,現在是任務時間,對吧?”
“唔……”
馬德拉認為自己理解了,意思是早點完成任務他們就能早點進行心與心的交流。
他的眼珠滴溜溜轉了兩圈,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好呀。”青年開口,不再說些讓貝爾摩德感到為難的話題,“我們這次的任務内容是什麼?你還沒有和我說過呢。”
他們跟着阿米爾穿過挂滿駱駝鈴铛的拱門。轉角處晾曬的羊絨毯還在滴水,在地面彙成細小的溪流,沒入沙地被其吞沒。
“内容啊……”女人思索着,“你有聽說過《恩基與甯胡爾薩格》(Enki and Ninhursag)的故事嗎?”
馬德拉支棱起來了,“哦!”他顯然是聽過的,“那個蘇美爾神話裡主神的愛恨情仇——”
【故事發生在神話中描繪的純淨之地,象征未被污染的樂園迪爾蒙。
這裡原始、純淨但缺乏生機。沒有疾病、衰老或死亡,但也無水與生命。于是創造之神恩基便命令太陽神烏圖将淡水引入迪爾蒙,使其成為豐饒肥沃之地。
與此同時,大地母神甯胡爾薩格在迪爾蒙的沼澤中孕育了八種植物,這些植物代表自然的不同形态。這之後,恩基被植物的美麗吸引,逐一吞食它們,試圖掌控這些生命形式。甯胡爾薩格對此感到憤怒,認為恩基侵犯了她的權力,于是對他施以詛咒,使其身體逐漸衰竭。
恩基因詛咒瀕臨死亡,衆神陷入恐慌,最終,甯胡爾薩格在狐狸的勸說下回歸,通過讓恩基“分娩”八位治愈女神來解除詛咒。每位女神對應恩基身體的一個患病部位,通過她們的誕生,恩基得以痊愈。
詛咒解除後,恩基與甯胡爾薩格達成和解,迪爾蒙的秩序得以恢複。】
“劇情好簡短啊。”馬德拉點評,“但它畢竟是公元前兩千年的故事,我們不能要求更多——所以,這和任務有什麼關系?”
貝爾摩德解釋道:“任務就在故事中,治愈恩基疾病的八位女神裡,有一名叫甯蒂(Ninti)的女神,她被譽為最重要的那個,”她回憶着自己看到的資料,“現在人們通常稱她為——”
“肋骨女士。”馬德拉接話。
跟有學問的人一起出任務就是方便,貝爾摩德想。
“沒錯。”她回複道。
二人在阿米爾的帶領下七拐八繞來到了一扇柏木門前,房間飄來小茴香的焦香,戴銀鼻環的婦人從二樓露台探出身,阿米爾仰頭用阿拉伯語喊了句什麼,過了一會兒,們被打開了。
馬德拉對門扉頗為偏愛,他注意到上面刻着幾句古蘭經文。
這時,門楣上懸着的銅風鈴突然叮咚作響——衆人擡頭望天,沙暴已至。
夜幕降臨,而天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比黑要更加昏暗渾濁的沙黃。在滾動的風聲裡,貝爾摩德推門而入。
她的聲音飄散在風中,但馬德拉聽到了。
“傳說女神失落的遺骸沉眠于一座沙漠中失落的城市。”她說,“這次的任務,我們需要找到甯蒂的肋骨。”
土坯牆隔絕了室外的風沙,沙暴在玻璃窗上劃過,形成流動的陰影,馬德拉和貝爾摩德坐在餐桌前,年代久遠的木桌上,銅盤盛着腌橄榄和椰棗。這家房主正在和阿米爾大聲說着什麼,時不時發出幾聲暢快的笑。
馬德拉在聽到這個任務後哦了一聲,他單手托腮,一隻手用銀匙攪動面前的薄荷茶,對任務看起來并不上心。
哪怕是貝爾摩德,也很頭疼于烏丸蓮耶天馬行空的想象。盡管她已經成為了對方的信徒,但隻憑借一個籠統的地址便出發尋找神話中神明的遺骸,怎麼想都是癡人說夢。
銀匙碰撞到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沙暴導緻這裡的居民比起用電更習慣點燃蠟燭照明,豆大的火苗點亮馬德拉和貝爾摩德的面龐,前者笑了起來,把手搭在貝爾摩德的手背。
“一座遺失的城市啊……”他重複着貝爾摩德話,安慰道:“不用緊張,既然boss給的地址是這裡,證明方向是對的。”
貝爾摩德呼出一口氣,“希望如此。”她撩起自己淺金色的頭發,陷入思索。
“沙暴結束之後我們就離開這裡。”她忽然道:“帶上阿米爾,我們需要往沙漠更深處去。”
這裡就要解釋一下,阿米爾是組織派來的司機,科威特當地人,負責招待偶爾在叙利亞和科威特出任務落腳的組織成員,如此已有十年之久,在狂沙肆虐的科威特,有他的帶領,組織成員從未迷過路。
他是值得信任的。
但貝爾摩德自從進入這間屋子後就一直心神不甯,昏暗的屋子适合飛蛾淺居,隻留有豆大的火燭,她始終有種奇怪的不詳預感,說不好是房間的問題,還是她今天奔波後的疲憊。
“你在緊張嗎?”
馬德拉捧着杯子問,燭火在他的瞳孔裡跳動。
“……我說不上來。”
貝爾摩德回應道,混沌的直覺無法完全用語言準确描述,但可以帶領她直奔正确的目标,“我隻是……覺得這個任務很奇怪,”她說,“畢竟内容是找到肋骨,對吧?”
“humm。”馬德拉發出一聲短促而無意義的音節,手指敲擊着桌面,歪頭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