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昭認真地答道:“上月的劍訣我已修煉到第五重了,師尊可要檢查?”
于階白輕點下頭,“不錯。”
宣昭明若秋水的眼睛笑成了彎上弦月,“那師尊這次可還順利。”
崖底異獸近日活動頻繁,于階白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着。算起來,師徒二人已經有近兩月未曾見了,隻有寥寥通幾通傳訊還維持着單薄的師徒情。
養了五十多年,中間也出了一些事,目前于階白的任務進度維持在尴尬的15%。
因此,在于階白看來,兩人的師徒感情倒不能說沒有,隻是應該沒想的那麼深。
于階白偏頭看向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先回去吧,在外面風吹日曬兩個月也怪累人的。”
視線一轉,于階白看見了一幫眼神中閃着渴望的年輕人。
活的長老,宗門最高修為的幾人之一哎,要是能得一分點撥,何愁仙途前路。
為首的男弟子期期艾艾地開口行禮道:“近清尊者,我是伏論仙人座下的......”
于階白以示鼓勵地拍了拍宣昭肩膀,伸手把人推回了人群中。
“若有問題,可向吾弟子傳達。”
宣昭眼睜睜地看着于階白消失在了自己眼前,在一圈期待的目光中,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可真有個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好師尊啊。
三個時辰後宣昭才脫身,他慢慢沿着林徑回山,今晚是下弦月,極細極彎的一條,挂在墨藍色的天際。
月色太亮,将青竹山的一草一木都照得清晰。
妖和修仙者的生命都極長,對大部分人來說,過去的記憶如同沙盤,沒有留存圖畫的必要。但宣昭清晰地記得他離開極樂城的那天,耳邊隻有風聲,他站在很高的地方,仿佛伸手就能摸到那彎下弦月。
他身無長物,憑一顆妖丹和完全的陌生人達成了一場複仇的約定,迄今已五十年了。
在人間時,他常聽别人說,兩人若能相伴五十載,那他們必定對彼此極其了解,兩個人可作一人看。
可他還是看不透他那位師尊,初見他像捧高山的雪,隻夠讓人仰望。逐漸相處下來,發現他也有些近人情的癖好,隻是不愛笑。
其它的,就如霧後竹林,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兩人常在後山竹林處修煉,自己練劍時他便枯坐在的棋盤前,可宣昭每次去看都發現棋局還是當年他落下的那子。
他們相伴這些年,除了在長樂城達成協議的那天,于階白便未談過複仇一事,那顆妖丹還是平穩地運轉在他的身體内,上面的裂紋也逐漸被修補,變得光華流轉。
真奇怪,好像他們真的是一對世俗意義上的師徒。
不知不覺,宣昭已來到門前水池。
進出之前要正衣冠,水池旁常年在夜間點着燈,就是為了此事。
宣昭剛開始還覺得是多此一舉,但養成習慣之後,他也逐漸體會到了其中的好處。
人就算一心向道也無法真的做到滅人欲,他們還是習慣性地用世俗的标準去評判他人。而正是憑着這些,他才能在其他人眼中成最出衆的那個,是人人都要稱贊的小師兄。
今下午被一幫人拉扯來去,發冠早已歪歪扭扭了,宣昭正好發冠後走上門前台階輕敲了兩下門,“師尊,我回來了。”
門内人輕輕應了一聲,得到允許後,宣昭輕巧地推開了門。
于階白在桌邊撐着頭,銀發随意披散着,手執着本書,正看得專注。
微微擡眼看了下來人,便繼續翻他的書去了。
“随便坐。”
宣昭跪坐在了于階白對面,将留言珠拿了出來,“師尊,這都是師弟師妹們今日提出的問題,望你解答。”
于階白順手将書蓋了上去,輕飄飄地說:“容後再議,我們現在說點重要的事。”
宣昭看了眼桌中央的書,知道這又是自己的事了。
于階白随手捏了個法決罩住整個房間,畢竟他可是門主的眼中釘,最好還是謹慎些。
“你已經修煉劍訣到第五層了,那應當快結丹了,準備什麼時候結?”
宣昭面無表情道:“師尊,我結不了丹,我是個妖。”
于階白撐着腮,糾正道:“不,你是半個,妖丹就是你的血脈所在。剝離了妖丹,你自然就可以結人修的丹了。”
“等你結完丹了,再把妖丹煉化融入金丹中,那便是獨屬你的,同妖丹人修金丹都不同。”
“更完美,也更強大。”
宣昭皺起了眉,“我來修真界也已有五十年,卻從未聽過此法。”
于階白擺擺手,“你才多大,沒聽過的多了去了。”
宣昭知道這是要自己走的意思了,也知道于階白會讓事情如他所想的那般發生,畢竟這五十年來他們一直是這樣相處的。
一人命令,一人聽從。
宣昭起身行禮告辭,“師尊,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于階白重新翻開了志怪小說,最新一章講的是狐狸報恩的故事,隻一眼就知道了結局是如何無聊。
将書随手扔到一邊,于階白擡眼看向青年的矯捷身影,“三月後有論道會,我帶你去主峰結丹。”
宣昭的背影一滞,“定不負師尊所托。”
“對了,過幾天帶你去個地方,記得好好休息。”
—三日後,後山竹林。
竹葉潇潇而下,林中劍影紛飛,鋒利的劍氣破空而出,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