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俠目光掃過去,貓就感受到殺氣一般一個鹞子翻身從李壞腳邊蹦開,炸毛拱腰跺腳一套連招做完,渾身一抖。橘色的花紋鮮亮明豔,好一隻精神抖擻的肥頭小老虎。
張海俠搖了搖頭,他怎麼可能也和一隻貓置氣,低頭便又繼續注意鍋裡的情況。勺子打轉了幾圈,他看了幾個來回。
貓很快炸着毛跑走了,可能是對他們這種人很敏銳,不喜歡血腥氣。
那團亂糟糟的毛線倒是沒髒,李壞就把它慢慢團回去,裝回口袋裡。
這些天來氣溫有攀升,但早晚還是冷,家裡的物資實在不多,所以李壞和張海俠幾次出去采買食材,兩個人消耗也不大,隻是有些麻煩。
李壞摸到廚具的機會少之又少,後來就隻能在旁邊看着張海俠大顯身手。
張海俠覺得他可能是無聊了,才會一直盯着他。
但畢竟這麼多年沒見了,李壞隻是想看看張海俠有沒有變化,而不是打什麼毛線。
可一直看着,又什麼都不說,似乎有點奇怪,李壞找了話題,是現在的一件煩心事。至少這件事已經比以前輕松了。
張海俠覺得他過于關注那三個張家人了,即便有所預料,但心裡還是隐約不爽。這就是本家的?他想了想,就說:“張天下不是需要太在意的人,但如果你想和他們交朋友,我當然不否定。不過不能進展太快。傾蓋如故,這在你和他們之間的概率總是很高。”
“概率。”李壞下意識跟着重複,又問:“概率?你和我說這個?”
“和這些年來我查的一件事有關。李若琴收集過相當的資料,但沒有存放在國内,而是世界各地分散存放,且以相當吊詭的方式儲存。後來,她所寄居的那個家族也參與了一部分……”張海俠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李壞聽得認真,催促問:“然後?”
張海俠停頓不久,過了幾秒,他也許是組織好語言了,繼續道:“這和你對他們的态度、他們對你的态度有關。我不希望你太在意他們,一個人的情緒有限,分散出去的也難收回來。其次是,好運,你不夠他們分。”
“……分?”
李壞一時沒反應過來,想想這句話,又覺得很怪,下意識道:“什麼叫做我不夠他們分?”
話一出口,他卻突然想起來陳文錦說過的一句話。她說他沒有人權。
李壞知道自己身上的古怪,但沒有人權這種說法還是有點奇葩。
張海俠沒有立即回答,低頭又開始攪動粥水,紅薯塊一會沉入粥面,一會又小荷才露尖尖角。
“海俠?”
他思考了片刻,然後回答:“對朋友的占有欲太強,會興起侵奪的心思。你身上的氣味也會加重這個念頭。我和樓仔不一樣,我們以前不是張家人,就算經過幹娘的改造,也和他們不一樣。”
如果海鹽在,大概會痛罵他怎麼可以污蔑朋友這個詞。
好運明明就是妻子——老婆!
李壞不在的這些時間,張海樓又把這個詞說熟了,甚至張千軍都會被帶歪。在張千軍心目中,俨然好運已經是等于老婆的意思。
這個時候就不要想起來張海樓說過的話了,會顯得他好像很裝模作樣,十分誠心的話不免也會多了點躍躍欲試的意味。
張海俠自認為言語已經斟酌過,但擡眼對上李壞專注的目光,冷靜的思緒裡還是有了些不好意思。
他能看出好運的好奇,就如同好運現在的問題分明是故意摻雜了幾分戲弄的意味:“所以說,你的意思是不會想和海樓分了我?蝦仔?”
可李壞的戲弄又絕對不是惡意,他僅僅覺得這個問題對張海俠會是壞壞的問話。
這不,張海俠的臉色都有些氣紅了。
他想了很多,其實不可避免會是輕浮的東西,然而緊接着更多的卻是李若琴留下來的訊息,一幕又一幕的回憶中是全然的愕然和震驚。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于是心中的情緒又變得很重,讓張海俠有些難受。
盡管面色發紅,但他還是冷靜道地說“該吃飯了。不要亂說話,就算我和他關系好,也不是什麼都可以讓來讓去的關系。”
李壞當然不會繼續抓着這點,實際上也就對着張海俠的時候他敢調侃幾句,如若是張海樓在面前,他是絕對不會胡亂說話的。人都是愛看碟下菜的,也愛不知不覺搞了雙标。
他立即去拿碗筷,還丢給張海俠一句:“放心,我又不會厚此薄彼,會一直都對你們很好。”
張海俠知清楚他的孩子心性,偶爾顯露幾分在眼前,此時聽得心中無奈,就說:“我是怕你交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在此之外,你也需要更注重家庭一點,海嬌和海敖,你是怎麼想的?雖然這麼多年沒管過,但以後你也該盡幾分責任。”
這話說得不免口不擇言。張海嬌和張海敖多大了,還需要家長看管着?他們都是很會自己拿主意的人,甚至較于張海樓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都是好孩子。”李壞想了想往昔,忍不住說:“我管得了嗎?”
張海俠也明白他管不了。
兩人沒再就此讨論,一起吃了早飯。
家裡的廚房基本都是張海俠在用,偶爾是張海樓、張海敖和張海嬌,他們基本不讓李壞碰下廚該用到的東西,這也是一個聰明人的前車之鑒,想到這個人,張海俠忍不住又說:“你之前做錯了,張海客最喜歡你這種反應。你一旦在他面前表現得有退讓的意思,在他看來,像是機會已經送到面。”
李壞洗碗很專心,随口說:“他身上的味道越來越重了。”
張海俠聽到這句話,頓時表情微妙,隻道:“自作自受,不必去管他。”
他看了鍋裡剩下的粥,又問:“最近不想吃蝦了?近日來,你好像也沒有問過我。”
“這裡不方便。”李壞說:“還是海邊更适合吃海蝦吧。那裡天天都能吃,這裡麻煩,還吃不盡興。不要自找麻煩事。”
張海俠說:“我以為你該很餓了。”
此餓非彼餓。
他知道張海俠指的是什麼。
李壞說:“還不急。真餓了,也不能光吃蝦。”
張海俠不太高興地說:“你不能總推拒我們的想法。海樓不是我這種會擔憂引起不妙開端的人,他是隻在意結果是否滿意。我顧慮很多,但是他實在願意做什麼,我也攔不住。”
李壞被念叨得不知說什麼好,鍋子碗筷一應洗完了,他也妥協了。
“我會等他。”他隻能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開始,但我會等張海樓來,時間到了,他還沒來,那就不要怪我了。”
張海俠沒聲了,李壞沒有等到他的下一句話,擡頭看他,就聽見他悶悶地說:“我以為你不知道。”
李壞把碗筷收拾好,也回答:“我确實不知道。那是一種感覺。”
張海俠看見他遊移的眼珠,淺色的瞳孔金燦燦,像茶湯,又像蜂蜜。微苦的氣味仍然在鼻腔裡漫延,很淡很淡。那是好運的味道。
張海俠知道自己就輸在這裡,張海樓可以一往無前,無畏地沖出去,他沒有給自己留下過後路,張海樓隻能赢。
但張海俠不能這樣做,赢隻是諸多可能性之一,更多的是輸。
他要萬全之策,他要保證張海樓成為唯一的可能性,截斷不可能的源頭。
李壞此時在張海俠眼前,卻又好像在千裡之外,在一個從未見過的、極度陌生的地方。
他明白,隻是他一個人,還是張海樓一個人,都會在半道上失敗,這種預感越演越烈,或者說在張海俠預計的情況裡已經很糟糕了。
李壞還是無知無覺的表情,搓幹淨碗的感覺讓他神色滿足。
張海俠注視着他解了圍裙去放碗,放得叮當作響,心裡想着那個已經不遠了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