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吳邪、胖子還有潘子和紮西他們的相會剛好卡到了時間點上，時間再過幾個小時，這些人可能已經走上離開魔鬼城的路。

李壞一行人的到來驚擾了守夜的熟人。燃燒的篝火在營地裡搖曳出一片缥缈的碎影，紮西打了個哈欠，下巴差點沒收回去。盡管幾天前他已經驚訝過了，但不妨礙紮西現在再次愕然一次。

他以為李壞已經離開，然而李壞現在又出現在了這裡，衣着甚至與之前區别不大，面目幹淨整潔，毫不狼狽，唯有一頭落雪般的白發似乎預兆了一些變化。

那種令人森然的可怖魅力再次降臨到紮西身上，他隻能怯怯地偏過頭，膽子很小似的不再去看。他怕生出奇怪的惡欲，擾亂自己向佛的心。

李常樂嘴角上揚，就去問紮西借點水。

篝火的光照亮許多帳篷，而在其中一塊山岩旁，李壞發現了兩個熟人。

其餘人睡得也不是很安穩，其中尤其以吳邪為最甚，幾天過去了，他睡眠質量越發糟糕，翻來覆去，一直沒能成功睡熟，胖子睡醒兩三次還嘗試勸過，無果就換了個帳篷繼續休息。

此時聽到外面的動靜，吳邪還從帳篷裡裡渾渾噩噩爬出來，探頭探腦看篝火，噼裡啪啦的輕微聲響似乎有些催眠。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似乎也已經了結得差不多，他勉強算有心思去想另外的事情。阿甯被蛇咬傷拖走，連屍體都沒見到。後來又發現密林中的白色人影，胖子也看見了，可黑眼鏡不是說好運已經被他找人送走了麼？

小哥一會呆帳篷裡，一會呆外面看天，這種行為不分日夜。問話也得不到回答，生活自理能力下降一大半，有時能做些事，有時就隻是一動不動，喊他也沒有反應。

今晚他又沒進帳篷，獨自一個人盤坐在戈壁灘的一塊山岩旁，既避風，又能取暖。

張起靈仰頭看着天空，黑夜繁星點點，注意到聲響，便垂眼回望。

他眼中的神采似乎變得更輕。

吳邪下意識跟着望向那個方位。

李壞與他們的視線不期然相遇。

但他的目光還是越過所有人，無論是瞬間醒神的吳邪，還是表情奇異的紮西，他好像都沒有注意到。

李壞隻看向一個人。

那還是一個尤其靜默的眼神。非常小哥的眼神，可是仿佛又失去了一些東西，暫且顯得沒有那麼固執、堅定。

李壞想起來張灏，由張起靈扮演的油嘴滑舌又顯得有些直愣的那個張秃子。顯然小哥不是不懂這些交流的藝術，隻是他會在覺得該用上的時候才使用，其餘時刻不過是沒必要。

“需要你的時候到了。”李常樂輕輕拍了拍李壞的肩膀，聲音壓得很低。他意有所指，輕輕地推了推李壞，說:“好運，你明白了？你應該還沒自己來做過這種事情。”

李壞覺得他的聲音裡含着一點微妙笑意，好像在等着什麼發生，李常樂繼續道:“不過我覺得，現在應該隻有他還會需要了吧？畢竟張家的其他人都……呵呵，等等，怎麼他們都看過來了？看我幹什麼？我聲音應該不大吧？”

他言笑晏晏的模樣有些稚氣，看着就是一個好心的年輕人，但其實都抵不過一隻異色瞳的眼睛更令人側目，尤其是光亮下泛出的細微金燦燦的光。

那與李壞的眼睛幾乎一樣，為什麼是幾乎，因為除了這姓李的兩個家夥，有所猜測的黑瞎子外，沒人知道那确實就是李壞的眼睛。許多人敢猜敢想，往往卻沒有最後的勇氣去确認。這是李若琴為了證明一件事，以一石二鳥之計從他眼眶裡挖出來的東西。

李常樂若無其事走到一邊去，開始往眼睛上抹東西，然後取下來一隻美瞳。

這個舉動過後，幾乎射穿他身體的許多視線才消失了些許。李常樂臉上挂着的微笑也忍不住加深，眼睛微微眯起。他又用水沖了幾下。

張起靈從山岩旁站起來，似乎與往常無異，但他的面容确實消瘦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也更為疏冷。

他走到李壞面前，不聲不響又盤腿坐到地上，還是不發一言。

李壞感覺他的态度不對，就喊了一聲:“張起靈？”

張起靈沒有反應，李壞又喊了一次，他才慢慢擡起頭，李壞也垂下視線看他。

他仍然沒有回答，這種不為所動的行為比往常更冷漠，像是内裡情緒都喪失了，所以隻靠本能行動。

吳邪從帳篷裡出來，匆匆幾步到了他們面前，他很高興，但看見李壞的神情時略顯高漲的情緒又很快消退了下去。

他上下打量李壞，又看了坐在地上的張起靈一眼，再看李壞身後的兩個人，李常樂正拽着汪莫有問紮西要帳篷。而汪莫有則幽幽地盯着他們。

吳邪隻覺得他們有些奇怪，沒太在意，他表情複雜地問：“好運，你真的在這？不是說你已經回去了麼？”

李壞直接略過這些問題，說：“你和胖子也看見我了。”

吳邪的神情更加疑惑，還有些恍然，他疑問一籮筐，但李壞沒心思繼續回答，也不想在這裡回答。他現在關注點在另外一邊:“他怎麼了？”

吳邪看了幾眼腦袋又垂下去的小哥，歎了口氣，說:“估計是精神受了刺激，也不知見了些什麼。”

他試圖拽起張起靈，張起靈紋絲不動，完全不能離地，如泰山一般。

吳邪尴尬地笑起來:“小哥好像不願意。”

李壞點了點頭，想起在洞穴裡的那一幕，那時候張起靈的情況看着就很不對勁了。

他給吳邪介紹了身邊的兩個人，李常樂，就說是遠親，汪莫有，就回答是外戚。這廢話跟沒說一樣，可吳邪能看出李壞精神實際不太好，便也沒多問。

見着了張起靈，李壞就打算去帳篷裡和吳邪細說一些事情，吳邪也是有些止不住話頭的趨勢，但他一進去，張起靈也就躬身跟着鑽進帳篷。

三人面面相觑，張起靈在帳篷的角落裡盤腿坐下來，閉上眼，好似主人家一樣十分自然。

吳邪也不能把人趕出去，他最近狀态差，懶得折騰，就提議說:“先讓小哥這樣待着？”

李壞不置可否，在另外一個睡袋上坐下來。

吳邪此時仿佛又不着急不好奇了，他問:“你多久沒休息了？要不要先睡一會？”

聞言李壞不免也笑了，他看着吳邪，注視吳邪的面龐，問:“你能好到哪去？吳邪，你知道你現在看起來很憔悴麼？胡茬都長出來了。”

他說着話，作勢伸手去拔吳邪下巴上的青胡茬，當然沒用力拔，跟逗弄一樣輕輕撫摸了一下。

李壞笑着說:“你現在想問些什麼？”

吳邪下意識閃躲了一下，條件反射去捂下巴，他雖然被吓了一跳，但神色也輕松了點。吳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問題想問，最後卻隻是關切地說:“……你還好嗎？”

李壞受不了他眼巴巴的表情，回答:“我很好。倒是你，你還不睡麼？”

“啊？……是有些睡不着。”

但此話剛出，吳邪的眼皮就開始往下耷拉，眼睛不自覺瞪得一大一小。這股困意來得蹊跷，他竭力想睜開眼睛，手腳卻不聽話似的，乖順地順從李壞的意思進了睡袋裡。

“你……好運？”

好像有些奇怪？

吳邪動了動手，想拉拽什麼緩解即将墜入睡夢的恐慌，卻勉強隻抱住李壞的脖頸。冰冷的發絲從手指間劃走，他又摸到溫熱的皮膚，像是能感受到皮肉下的緩慢心跳聲。

李壞随着動作，也俯身看着他，沒有繼續做什麼。

吳邪的聲音已經變得含糊不清，李壞低下頭去聽，聽到他說:“……頭發，為什麼……”

李壞想了想，問他:“很奇怪？”

吳邪的眼睛上全是紅血絲，失神的瞳孔動了動，眼睑半阖:“不……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