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壞自然聽出來了黑瞎子語氣裡的怨念。
該說不說,他已經有點大難臨頭的預感,以往與黑瞎子一起生活時也聽過黑瞎子抱怨許多事,但口吻都是似笑非笑,有種娛樂人間的潇灑輕易,而不似現在的不滿。
像是事情不受掌控,所以就連黑瞎子也會急了。
李壞起初還以為他隻是在逗弄吳邪,可聽黑瞎子說到現在,李壞也大緻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言。
李壞不太想了解這些。
隻要黑瞎子不說破,他就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即便隐隐約約有種感覺,李壞知道黑瞎子知道他知道,黑瞎子也知道李壞知道黑瞎子知道,但黑瞎子的态度還未明确,他們就仍然能繼續做一對好朋友。
之前還以為這可能是個誤會,或者說錯覺,也許是他太自戀了。
黑瞎子很穩得住,此人講究一擊必殺,所以到目前為止,他都穩得令李壞自我懷疑。他好像不會害羞,行事似乎也大大咧咧,完全看不出來暗藏了心思。
當然,男人晨起時的自然反應不算,磨磨擦擦時有些走火也很正常。
李壞本來還有一些事情想問張起靈,現在也沒心情問了。
他放下吳邪的手,又将吳邪的兩隻小臂都擡起來,然後放下去,讓吳邪兩手交錯,掌心都置于小腹上。如此一來,吳邪看起來就昏得很是安穩,仿佛身在靈堂。猶如李壞此時的心情。
李壞抹抹他手上的傷痕,刮蹭掉那一點血後,吳邪的小小傷口大概隻需要一個創可貼。
他兩眼微眯,表情盡量嚴肅起來,認真看着暫時放在吳邪手背上的尖石,又說:“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李壞沒有看黑瞎子,但張起靈明白他是在對誰說話。
反正黑瞎子戴着墨鏡,光是扯着嘴角笑都能把一切情緒涵蓋在内,倒是李壞,一個對視就能暴露出來很多問題。
也就黑瞎子工作忙,不能長時間纏着人,要是他纏着李壞,不用十天半個月,李壞就會松口。李壞清楚自己的底線在哪,這種不會傷害任何人的退步是一種很好的選擇。
問題在于如果事态發展到這種程度,李壞肯定就需要去學習。至少不要用看待獵物的視角去看黑瞎子,覺得他體脂率低,有點磨牙費牙,雖然武力強,但是不好收拾,也就抗毒不行,可李壞的毒性更差,緻幻隻會讓人發瘋吧。
這種不人不獸的看人習慣真的不合适,要完全矯正過來也難,麻煩。就像他右手寫字一直很醜,沒有半點李若琴筆下的風骨。
想到這裡,李壞在心裡感謝解老闆的工作量,以及黑瞎子對于工作的兢兢業業。
他的思考不過幾秒之間的事情,而被詢問的黑瞎子,也想藏着掖着一些東西,張起靈還在旁邊默默圍觀,黑瞎子揭自己底便也隻揭了半個底,不太老實巴交地說:“你對我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第一印象?那得是多久遠的事情?
李壞自然想不到,他仿佛很是專注于眼前的事情,鄭重其事地把吳邪的手擺弄過來,擺弄過去,随口道:“如果你說的事情久遠,那我确實沒想起來,但最近的話,也就是千禧年年初你來找我的時候。”
“嗯?”黑瞎子不明所以,說,“然後你給我下了一碗面,辣椒醬和臘肉做的臊子。那個青椒做的辣椒醬挺不錯的。”
黑瞎子是不覺得有什麼,但李壞卻自認為當時态度算得上糟糕,他現在回想起來,也清楚那個時候他心裡不可避免是有些高興的。
他記得自己似乎是從水裡爬出來,或許還鑽過狹小擁擠的甬道,磕碰到許多堅硬的石頭,鼻腔裡滿是冰冷的水,咳嗽了很久才能正常呼吸。
渾身濕透,狼狽不堪,滴下來的水裡似乎還有點紅,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發現愈合的紅痕遍布全身。
但這樣寒冷的溫度,李壞身上卻好似冒着熱氣,他僵立許久,又茫然地擡頭去看井口邊上落盡枯葉的柿子樹,卻不知道該做什麼。好像大腦已經停擺,無法給出下一步的命令。
已是夜裡,院落裡飄雪,李壞的思維渾渾噩噩,他知道這樣站着不行,可摸索着的所有東西似乎都有些熟悉,也僅此而已。門邊的拉線被他扯了一下,咔哒一聲,堂屋裡亮起來昏黃的燈光,昏暗得讓李壞覺得好像近視了。
他走進僅有的房間,這裡瞧瞧,那裡看看,視野裡一切都很模糊。腳下的水幹了,李壞勉強也是找出件薄衫換上。
深山孤寂,李腦裡還是空空,即便不畏寒,他也覺得這份冷格外刺骨。
但有朋友在這個夜裡冒着雪來找他。天冷夜凍的,頂着一身寒氣跑這麼遠來敲門,就穿一身單薄的黑風衣,灰圍巾圍了脖子一圈,特别潇灑。看着也冷。
這個男人上來就給了他一個親親熱熱的熊抱,寒氣糊了李壞一臉,李壞手上沒力,推了半天沒把人推開,還差點跪下去。
黑瞎子手還沒完全放開,立刻又摟了回去,說什麼不用行如此大禮之類的話,李壞有些面熱,是被氣的。他搖頭晃腦的,好像情緒非常好,又把圍巾取下來給李壞纏上,兩隻溫暖的手掌合攏,就摸着李壞的臉,一邊一隻手,跟捧着一樣。
黑瞎子揉捏的動作格外紮實,甚至有些粗魯,但聲音是帶着笑意:“好涼啊,怎麼穿這麼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