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的光越往四周越暗,隻能看出這裡似乎是一個較大的地下室。
“到了。”
她的手電仍然固執保持一個角度,帶着李壞靠牆走,注意到他試圖觀察四周的動作,陳文錦說:“不要亂看。跟着我就好。”
這裡有什麼不能看的?
陳文錦拽住李壞的手,她的手小,力氣可不小,幾乎是拖着他在疾步往前走。這種莫名的急躁行為不太對勁,但不等李壞奇怪地問出口,她很快就又松開了手。
陳文錦卻豎起一根指頭,對李壞輕輕噓了一聲。她的表情嚴肅了許多,做出側耳傾聽的姿勢。兩個人的腳步聲也停歇下來。
悉索的動靜本來很隐晦,但他們一安靜下來後,就像是在這間地下室裡面回蕩,格外明顯。
那個聲響移動着,時快時慢,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他難以辨别方向。
陳文錦的手電突然甩了一下,燈光朝上照去。她大喊了一聲:“跑!”
李壞動作的那一瞬間,下意識擡頭望了一下,一團難以言喻的漆黑東西藏在上面,仿佛海藻,瞧着還有些油亮。它附着在他們上方的管道處,這間地下室的天花闆上全是交錯的管道,看起來就很适合攀爬、藏匿。
陳文錦的喊聲似乎驚動了那個悉索作響的東西,兩人都聽見頭頂上傳出明顯許多的動靜。海藻的“觸須”仿佛在海水中一樣慢慢蠕動,垂落下來。那聲音感覺聽起來就是一個預備攻擊的意思。
往哪跑?手電的光亂甩了幾下,剛好照到牆邊不遠處的一扇打開的小鐵門。
兩人都已經離開原地,然後聽到一個不算很重的東西撲到地上的響聲。
在這裡的“人”,除了霍玲别無他選。
李壞條件反射跟着陳文錦往那跑,但到門前卻發現陳文錦跑偏了。或者說,她并不想進小鐵門,隻是為了讓李壞進去。
她似乎是想引開霍玲?
然而那團漆黑的東西對她視若無睹,直直朝李壞撲過來,若不是頭發裡格外蒼白的胳膊腿和褴褛的衣服在陳文錦的手電光下顯露出來,看起來還隻像是一團在地上飛速移動的密度極高的頭發,格外滲人。
李壞來不及多想,他立刻進了鐵門裡,可這扇鐵門太舊了,一動就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響動,果不其然李壞又發現鐵門壓根沒有鎖,隻能勉強扣着。
他腦子都木了,隻能抵着門。
禁婆接連撞了幾下,沒成功進來,可能是因為力道不算大,很快癱了下來。不知道該說是她還是它的一團頭發靠在門邊發出咕叽咕叽的聲音,黏膩潮濕的發絲扒在青磚地闆上,有點像章魚之類的東西。
“好運,你往裡面走。”
陳文錦隻說了這句話,然後手電筒的光熄滅,原先站在那的女人似乎也消失了。李壞不知道她去哪了,下意識喊了一聲陳小姐。
這喊聲卻把禁婆喊支棱了起來,擋在李壞眼前。
站在鐵門面前的禁婆不細看其實也有幾分人樣。但他感覺這事兒不太對,陳文錦應該不會害他吧?
禁婆這東西有點像是水鬼一類的,隻不過它害人不是為了換命,它這種存在天生追逐着活物一般,仿佛對一切活物都有着平等的怨恨。
這種仿佛詐屍的東西就像是得了不該擁有的生氣,活了,但沒完全活,仍然渴求讓它存在于世間的生氣,于是動物一樣地追逐活着的生靈,追逐那些生靈身上的生氣。
李壞摸出了打火機,這打火機感覺不如普通火機方便,搓了幾下,就冒出了小火苗。
然而頭發精似乎也不大畏懼,一副就要守在附近的樣子。李壞看了看自己按在鐵門上的手,上面纏着幾縷油光水滑的黑色頭發,多半是人的油脂和水潤成這樣的。
頭發散發出一股比較濃烈的腥味,但更明顯的是一點幽香。按理說這麼臭的味道應該很容易壓制住這股香味,但實際上腦子像是自動屏蔽了臭,所以難以察覺。
他試探性地晃晃拿着打火機的手,禁婆似乎有點畏懼地遠離了鐵門。
正在李壞有些松了口氣的時候,面前驟然閃來一片黑影,一道腥臭的勁風直沖面上。他下意識噔噔噔連退幾步,腳下又滑了一下,李壞差點沒站穩,手上打火機的火苗也飄移了一瞬。
這時又聽見咯嗒一聲金屬碰撞摩擦的粗噶聲響。鐵門被禁婆撞進來,居然向裡打開了。
李壞認為禁婆勉強也算是是一種生物,它也會害怕,有趨吉避兇的本能和智慧,但他不知道手上的打火機扔出去,它會不會反應過來他的手上沒有威脅它的武器了。
武器這東西就是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可打火機能有幾寸?加上李壞的胳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就怕打火機扛不住風,熄了。
被燒着了,它會找他報仇還是逃跑?沒被燒着,它會不會因為李壞沒有打火機而更加瘋狂?
上次面對禁婆的時候,可不是隻有他一個人,手上也不會隻有一個打火機。而且禁婆的頭發太茂盛,李壞非常懷疑,在沒抓住頭發裡藏着的本體前,他可能就先會被很多頭發憋死。
眼前的情形容不得他多想,李壞摸出一枚小刀,直接朝禁婆扔出去,成功命中了。這點他毫不懷疑。
那團頭發噗噗作響,一隻白森森的胳膊從漆黑稠密的頭發裡伸出來摳到地闆上,帶出一汪黑色的水液,看得李壞眼皮一跳。五指的指甲發白,尖端青黑,也尖銳異常。有點像電視劇裡古代妃子戴的長指甲套,但比那種更可怕,更長,看起來就有毒。
聯想到禁婆本身就是異變的屍體,這上面帶有的病毒病菌簡直難以想象。
李壞馬上轉身奔逃。
說實話,這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李壞原本以為霍玲是被關在一個地方,最好有個玻璃窗擋着,他可以好好地觀察她的情況,而不是現在和霍玲上演你追我逃,我插翅難飛的戲碼。
李壞不怎麼怕和霍玲打起來,因為身體的恢複力強,傷口好得快。他怕的是被抓住。胖子被禁婆纏住的慘狀曆曆在目。
鐵門後的房間布局跟三樓差不多,隻不過房間無門,都敞開着,東西似乎都搬完了,而且走廊更長,似乎通向其他地方。
李壞不能選擇進哪間房,也沒有空和心思去看房間裡有什麼,要是被禁婆堵在裡面,就真的得不償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隻能兩敗俱傷了。
他依照陳文錦所言,順着走廊跑。手裡的打火機火苗搖曳,搖曳,拉長成怪異的形狀,随他的動作幾乎快要熄滅。
頭發精還在李壞身後追,不時有些指甲摩擦地面的耳酸聲響和古怪的粘稠聲音。
李壞越跑越頭皮發麻,他耐力很強,能穩定快跑一段時間,但架不住禁婆溜得更快,那聲音越來越近。
禁婆一有猛沖的勁頭,他就注意着跟着沖,時間不過一兩分鐘,李壞的呼吸就有些亂了,眼前的走道似乎也有了變化,腳下的青磚逐漸覆了一層污泥。一旦節奏被破壞,他的耐力也就逐漸派不上用場。
李壞怕一回頭會對上禁婆的臉。
恐怖片不都是這麼拍的嗎?
隻要不回頭就不會被追上——
眼前頓時天旋地轉,打火機也飛了出去,火苗沒熄滅,但小了很多,照出地面與牆面夾角處的幾塊紅磚。李壞被摔得七葷八素,身上的東西叮叮當當落了一地,一時差點反應不過來。膝蓋和胳膊都有點痛,但還好,他隻是被絆了一跤,可剛剛撐起身體,身後的東西已經打蛇上棍,撲到背上。
禁婆不重,甚至可以說是輕飄飄的,還帶着幽香,同時又屍臭味刺鼻。它的手臂試圖抱到李壞脖子上,指甲尖仿佛泛着寒光。李壞瞅着這幾根長指甲,緊張過頭,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反應過來了又有些作嘔。
這個姿勢可是非常熟悉。胖子的前車之鑒仿佛還在眼前,那副口鼻裡塞滿了不停蠕動的頭發的樣子糟糕透了。
他克制住想要捂住鼻子嘴巴的念頭,顫抖着手飛快解開外面的藏袍,李若琴的那本筆記掉在地上,但李壞顧暇不及,隻能一腳将書踹遠些。萬一被禁婆身上的水弄髒了,看不清了,那就出大問題了。
他猛地反身将禁婆按住,未免手上力氣不夠,李壞還非常用力頂了幾膝蓋,居然成功把禁婆制住了。展開的衣服外還有許多罩不住的黑色頭發,隐隐混在舞動的陰影裡,有自我意識般的朝李壞伸展、扭動。
但隔着藏袍,他覺得自己似乎成功找到了禁婆身體的位置。
有藏袍擋着,手感十分朦胧,李壞有種摸到泥狀物,又或者裝着水的氣球的感覺,好像力氣用大了,這具變異的屍體就會炸開。藏袍漸漸被打濕完了,四周寒意淩淩。他還維持着這個彎腰的姿勢一動不動,那些頭發卻已經開始不安分了。
哈出口的氣體在打火機微弱的光下化作白霧一般飄散,冷森森的。李壞聞到一絲幹淨的風的味道,他意識到附近有出口,而且不能再繼續和這東西僵持。
正在他有了決斷的時候,眼睛卻被閃了一下,李壞擡起頭,發現來處的方位有一束光,眨眼睛似的閃動,那種頻率……應該是陳文錦的手電。
不等他思考片刻,手下的藏袍有了異樣的感覺。
李壞聽到一個輕輕的女聲,說不清是從藏袍下來傳出來的,還是從走廊裡冒出來的。她很是淡然似的,幽幽然說了幾個字,這句話瞬間将他的心神吸引了回去。
那個聲音莫名地說:“請寬恕在下。”
打火機噗嗤一聲熄滅了。
李壞回過神來,手不知何時已經松開了,禁婆跳起時,他已經悄聲離開原來的位置。
在這種安靜的氛圍下,盡管看不見,李壞還是冷靜地将打火機和《風無痕》找回來放進懷裡,内襯塞進褲腰裡,所以還能貼着皮肉放入幾枚冰涼的小刀。打火機卻還有些滾燙,和陳文錦那串鑰匙一起貼在肚子上的感覺有幾分刺激。
他按住肚子上緊貼的筆記,忍不住皺了皺眉,回想起陳文錦那聲的喊叫,李壞屏住呼吸,調動全身的力氣,腳步聲輕巧得近乎沒有。
禁婆可能被迷惑住了,咕唧的聲音在周圍來回徘徊。所以……這東西靠聽力感觸人的行為麼?
他在走道裡奔跑的腳步聲毫不掩飾,腳铐的鐵鍊偶爾碰撞一下也會有聲響。算是給禁婆引路了。
李壞微彎腰身,一手護住腹部,他靠牆而站,龜息,同時注意來時方向的閃光。光亮以一種頻率定時閃爍,不一會開始循環,是一個簡短的暗号。
禁婆的聲音漸漸遠去,可能離開了,但李壞沒有立即搓開打火機。不知何處開始傳來了滴答、滴答的聲音,他有了些異樣的感覺,好像這樣的環境有些熟悉。
要按照陳文錦的意思做嗎?
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