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神仙挖出來的地下空間很長,但并不寬,像是一枝纖細的還未伸展開來的樹幹。他們沿着這條曲折上下的甬道前行,或走或爬,途徑無數岔口,仿佛地下的鼹鼠一家。
黑瞎子甚至瞥到了一條朽壞的長棺材,隻不過他沒說出來。那長度,這裡難道還會有别的“長神仙”?
飛離的螢火蟲隻停駐在長神仙的身上,一閃一閃散發着渺小的光,像是綿延起伏背着星星的靜默遠山。他在甬道前方引路,随後是李壞,以及最後的黑瞎子。
洞裡前行的輕微聲響逐漸被泛濫開來的潮水聲所掩蓋,然後又将水聲掩蓋而去。海水的聲響再度變得淺淺。
李壞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也不知道他們走了多久,也許半個多小時,也許隻是十多分鐘。直到面前的瑩瑩光亮停下來,一股極其輕微的風流動着帶來了新鮮的空氣。
這是到了目的地?但他不知道長神仙是想帶他們去哪:“到了?”
“到了。”
隻聽咯嚓幾聲,長神仙用力掀開了一面濃密的“窗”,螢火蟲從他的肩背上離開,垂下的蛇身草藤蔓如碧綠的簾子往左右分開,它們飛走了,帶着草味和土腥味的氣流湧入甬道中,讓人精神一振。
外面是一處小丘陵野地。長滿植物的原野裡有着一小塊因為長神仙經常停留而出現的荒漠,仿佛綠野裡的一塊斑秃。
頭頂是蔚藍蒼天,身邊是林野草浪,盡是枝葉摩挲的沙沙聲。興許勉強算是一處遺落在人間的秘境,也是長神仙偷得餘生之地。這裡似乎離海不遠也不近,李壞耳邊小小的水聲便如一曲永不停歇的歌。
幾塊磚頭壘作舊日使用過的火塘,但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再度啟用,坑陷裡積了許多塵土與枯枝敗葉、未燃盡的焦物。三人圍着這放了磚頭的小坑站了一圈,長神仙縮手縮腳地先蹲了下去,随手從地上撿起一個落了灰塵的陶罐,放到土坡旁的一條藤蔓下。那裡還堆着好幾個蓋了蓋的大小舊陶罐。
“我平時就在這裡吃飯喝水。”他說着,伸手就在地上扯了一片枯草,慢慢将火塘周圍清理出來,裸露出一片泥土地。李壞把包裡的打火機遞給長神仙,看着他慢吞吞在坑中的枯草上點了個小火苗。搖曳的火舌塌陷下去,舊黃色葉片間冒出絲縷的白煙。
黑瞎子拍了拍李壞的肩,李壞回頭問他怎麼了,他說:“我要回去帶點東西過來。你有什麼想吃的?要不我把那塊鐵闆搬過來?”
李壞心思沒在他那,回答了個随便。
“那我看着辦?”
李壞警惕心驟然升起:“别帶洋蔥,不然讓你生啃。”
黑瞎子很想說區區生啃洋蔥罷了,但顯然這已經是李壞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懲罰。
他興味索然地走了,現在就隻剩李壞和長神仙在這裡,明顯是個合适的談話時機。黑瞎子故意這樣做,隻是他煞費苦心,李壞腦袋空空,也沒多少想問的東西,所以還是保持了安靜。相較于“提問”,他更習慣于“接受”。
長神仙把打火機還給李壞,淡淡說了一句:“您現在比以前抽得少了。這也很好。”
但那隻打火機其實是黑瞎子的。長神仙不知道,李壞也有種窘迫感,拿着打火機揣也不是,不揣也不是,解釋這不是他的打火機,又好像沒必要。長神仙也是好心。
他看長神仙,長神仙拿着小樹枝繼續挑撥燃起小煙的火塘。
李壞無言地環顧四周,除了草還是草,偶爾幾棵高樹,看不出來什麼,正在沒事找事的時候,他突然聽到長神仙說:“這麼久了,您找到想找的人了嗎?”
“找人?”李壞都不知道自己在找人。可一琢磨這句話,他心裡就有了些怪異的感受,開始覺得自己好像真在找一個人,隻是不知他名不知他姓,不知體貌,也不知他生死,是否還活在這個世上。
甚至有點無望,無望到極點,李壞的心裡便隻有木然了。他沒因為這句話産生一點緊張感,讓他自己都覺得詫異。
長神仙點了點頭:“您當時是要去廣西找人,村裡的人都知道,但是不知什麼緣由,您先來了我們廣東,還在這裡停留了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