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壞以為長神仙還要講一段很長的過往,他便等待着一個故事,但長神仙口中的往事卻已經悠然落下尾聲:“我們總共見過三面。”
一次在長神仙大病初愈後,一次是長神仙完全享有作為自然人的權益義務前,一次在長神仙做出最後選擇的時候。他記得清清楚楚,但他隻是說:“或許在您看來有些奇怪。但我們的交際确實僅此而已。”
李壞自然有些想不通:“所以我們并不熟悉?”以他的理解,去看長神仙的态度,想當然認為他們過去關系很好。可隻是見過幾面,又怎會是這樣的态度。
長神仙卻笑了一聲,他的姿勢仍然狼狽,像小孩一樣席地蹲着,但他的眼神滄桑而溫柔,像一個經曆太多的老人:“您認為怎樣才算是關系熟悉?有些人隻需要看過一眼,您就能覺得對方會是一直能夠相處得很好的朋友。”
李壞下意識看向黑瞎子,他和黑瞎子就特别熟悉,算是很好的朋友。黑瞎子也回視他,墨鏡戴在黑瞎子的臉上,李壞看不見黑瞎子的眼睛和情緒,隻聽得出來黑瞎子的語氣詫異:“我們就隻算是關系熟悉?”
好吧。李壞沒有反駁黑瞎子:“嗯。當然不隻熟悉,我們關系可好了。”
黑瞎子這才點頭。似乎很勉強的樣子。
“所以有些情誼也不需要去努力維系。”長神仙看着他們,繼續說:“我一直當您是尊敬的老師、長輩。”
“啊。”他這樣的都能當老師?李壞感覺像是被誇了,頓時有些臉紅:“因為那三次見面?”
“您在處理情緒和感情方面很厲害,我受益匪淺。”
黑瞎子聽到這,立即精神一振:“可否細說一下?長神仙先生。我也對這兩方面很有興趣。”
李壞不清楚他有什麼興趣,但黑瞎子這樣說,總有他的道理。李壞也問:“我說過什麼?”
長神仙沒有拒絕:“您說在尋求會付出代價的情愛前,必須先學會取悅自己,不會愛自己的人也不适合去愛别人。您也告訴我真正有勇氣示愛的話就去找她。”
李壞感覺這完全不像是自己能說出來的話,但思索一瞬,他就明白了,如果那時的長神仙和現在很像,會有女孩接受得了?那些話分明是在委婉地勸長神仙做好心理準備,但長神仙聽懂了嗎。
黑瞎子覺得長神仙應該失敗了,否則現在就不會孤零零一個人蹲地洞裡。他摸了摸褲包,摸出三根棒棒糖。都是草莓口味的,包裝豔粉,一看就很招孩子喜歡。但那個小屁孩不喜歡,所以他白買了。黑瞎子覺得自己蠻有親和力的,怎會如此?
李壞無言地接過黑瞎子遭遇滑鐵盧的成果,剝開包裝把糖塞進嘴裡。糖有些黏包裝紙。長神仙也得了一個,棒棒糖的簽子挂在他嘴邊上像是根牙簽。看起來有點好笑,那顆糖對于長神仙來說有些小了。
黑瞎子叼棒棒糖跟叼煙似的,是有股子輕浮的氣質在身上,他咬得齁甜的糖果咯吱硌吱作響,仿佛牙齒發癢。不必多言,李壞也和他一起為長神仙逝去的單方面愛默哀。
長神仙卻有些享受這樣安靜的氛圍。
安靜,卻不寂靜。冷清,卻不孤獨。他不像自己想的那樣沉默,原來他也有很多話想說,令長神仙詫異,所以以前他隻是找不到合适的傾訴對象。
“但這兩者,我都沒有做到。理論和實踐毫不沾邊,就算我去找她了,可我沒有說。”那個驚恐畏懼的眼神很傷人,長神仙第一次真切地意識到這樣的身體會給他帶來什麼,在暧昧不清的愛慕之前,長神仙隻想告訴她,她生病了。
“她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我,我治好了她,但也造成了很可怕的場面,所以被所有人當成了怪物。”
屬于青年人懵懂的情意很堅韌,也很脆弱。黑瞎子去看李壞,李壞也看他,兩人面面相觑,黑瞎子立即繃着臉,拉直嘴角,就和李壞一樣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嚴肅,果然是揭開了人家的傷心事。
長神仙那時才意識到這是一份怎樣的單戀。那種暖融融、甜滋滋的感覺一下子破滅了,和酸澀的味道一起散去,他回到了現實,莫名感受到了一種空。一種毫無意義的空。
如今的他已經毫不介意那些往事了,就像是後來的長神仙驟然發現所有人都掙紮在痛苦的汪洋裡,為了這樣那樣的欲求,永遠不停歇、永遠不知足。他們像是永遠看不見自己懷裡該有的東西,隻知道注視他人所得之物,就連長神仙的善意也要争奪更多,讓他軟弱的好意也變成一種難堪的存在。
“您還想聽後來的故事嗎?”
“如果你想說?”可李壞已經不想問了,他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奇心,也沒有品嘗他人痛苦的喜好。
“後來我放棄了與所有人的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