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馮谙雇了輛馬車,将收拾好的行囊往外搬。
見仆從引着一個挺拔高秀的白衣男子穿過遊廊,忙随手扯了個人,打聽那男子是誰。
仆從小聲道:“公主新得的伶人,聽說極善胡騰舞。”
馮谙臉一垮,又忍不住為謝治塵委屈。
他算是瞧出來了,阿郎放不下公主,便是和離了,心裡也還記挂着公主。
昨夜回府悶悶不樂,今早送他出門,他見那馬匹眼生,問了一句,阿郎隻道是宮中借來的,他稍一琢磨,便明白了。
阿郎的馬大抵又病了,往常馬生病,阿郎俱是搭公主的車,這回卻是借的馬,多半是公主沒肯與他同乘。
馮谙瞥了眼那伶人的背影,公主怎還顧得上舊人?
戲文裡都說女子長情,依他看,不見得。阿郎原本心思就重,公主從前對他頗是上心,跟前跟後地追着,怎料成婚沒兩日便冷淡了,忽冷忽熱的,阿郎如何受得了?
不過,公主與阿郎已和離,許他住在碧蕪院已是難得,聽說昨日赴宴者甚衆,若與他同乘一車,難免叫人說閑話。
公主給他買宅院他不要,便要自己出去賃屋,前頭一再遷延,遲遲不拿主意,昨晚倒好,回來就說今日搬,與公主置氣呢。
青羅自是不知,謝治塵因她拒絕同乘,自覺為她所厭憎,心灰意冷,連夜叫馮谙收拾搬離。
天氣轉暖,門上張挂的簾子撤了去,明間亮堂許多。冰梅紋的槅扇影子落在地上,糖糕四足踩着光影,低頭發呆,被青羅一把撈起。
青羅在暖榻上坐下,将糖糕擱在膝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為它順着毛。
秋葉進門禀道:“大公主送了個伶人來。”
青羅聞言怔了怔,想起昨夜等宮人去馬廄替謝治塵牽馬的間隙,大公主與她提過府上有一伶人極善胡騰舞,可贈與她。
秋葉請示道:“公主要見他麼?”
青羅搖頭,她閑時雖也觀賞歌舞,但并不沉迷此道,用不上專在府中養着伶人。可這孩子月份大了,很快便要瞞不住,若不弄出些動靜混淆視聽,父皇恐怕會起疑。
秋葉往銅爐中添了塊香餅,觑着她的神色,又道:“謝大人想是賃到房了,馮谙正往外搬行李。”
青羅又有些作嘔,拈了顆梅子含着,勉強壓住,問:“可說搬去何處?”
秋葉回說不知,“奴婢去問問?”
青羅想想道:“不必了。”
他若有心,搬走前會來與她道别吧。
她抱起糖糕,與它四目相對,蹭了蹭它的小鼻尖,靠近的一瞬,一陣莫名的氣味闖入鼻間,說不上難聞,卻叫她喉口泛起洶湧的嘔意。
秋葉見她臉色發白,忙問:“公主不舒服?”
青羅将糖糕移開,立時好受了些,将它抱近,複又作嘔,如此反複幾回,終于确定她聞不得糖糕身上的氣味了。
春杏從外頭進來,見她望着獨自在榻上追羽毛的糖糕,神色複雜,心頭有些狐疑,福了福,禀道:“公主,秦醫正來了。”
青羅心道來得正好,她正打算想法子給他遞個消息,猜他是來看阿寶的,便吩咐春杏領了阿寶,與她同去前堂。
春日天晴,廊檐下花團錦簇,一路行來,撲鼻皆是馥郁的香氣。
秦莞見過禮,将捎來的小玩意拿給阿寶。
阿寶撿起其中一隻泥偶,細聲細氣道:“哥哥很久沒來看阿寶了。”
秦莞蹲在她跟前,摸摸她的頭,笑了笑,沒和往常那樣逗她說話。
青羅站在幾步之外,看出他像是有心事,不由問:“秦大人保住了陳麗妃腹中胎兒,在聖上那裡立下大功,何故愁眉不展?”
秦莞站起身,遲疑片刻,隻道:“臣想回師傅的藥廬了,麗妃娘娘生産後,臣便請辭。”
青羅不解道:“大人入太醫署不久便做了醫正,前途大好,為何萌生退意?太醫署有人為難你了?”
秦莞搖頭苦笑,“臣的秉性,不宜為官。”
他不肯說,青羅也未勉強,轉而道:“秦大人如今在禁中行走可方便?我有一事相求,先生若有難處,就當沒聽過。”
秦莞爽快道:“公主言重了,但說無妨。”
“昨晚袁淑妃受了杖刑,聖上正在氣頭上,不知會不會命太醫署派人前去診治,我想勞煩先生去一趟淑妃宮裡。”
秦莞當即應承:“公主放心,臣定不負所托。”
青羅放下心來,袁淑妃想必傷得不輕,便是太醫署派了人去,也未必及得上秦莞的醫術,去歲王中丞的傷可是養了好些日子,若非用了許如珩的藥,恐怕還要拖得更久。
“對了,不知許神醫可曾與你提起過,我府裡有個士子受了腿傷,已能下地走動,我想請先生再給他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