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便有長槍破空之聲在營地後方的樹林回蕩。
俊秀的女子鼻尖上挂着汗珠,眼神卻是無比狠厲,每認準一個點,長槍便甩出漂亮的殘影,風馳電摯般直擊目标。
約摸半個時辰後,她的臉上漸漸出現了難以忍痛之色。
褚舜英自從來到這個軍營後,深知若是不勤加苦練,小心防範,等待她的怕是隻有草席裹屍。
她并非怕死,也不是怕戰場上刀槍無眼,而是怕她明明沒死,卻要被京城那邊的人加害。
畢竟她的那位後母,可是巴巴兒地等着她去死。
褚舜英的眼神瞬間黯下來,背上的傷痕依舊在隐隐作痛,好在這兩天林蓁蓁晚上都摸過來給她上藥,傷口也好了不少。
褚舜英緩緩在一塊石頭上坐下,滿是薄繭的手指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思緒卻漸漸地飄遠。
想當初母親在時,她也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不谙世事,雖是正二品輔國将軍府的小姐,卻從不理會那些迂腐的規矩。
十歲之前,一直是有母親疼愛她,護着她,有母親的疼愛,她從不知何為愁滋味。
六歲那年,她迷上了長槍,每當看人将漂亮的銀槍舞出花兒來,她總是開心地拍着小手歡呼。
母親總是一臉無奈地摸摸她的頭,笑她淨喜歡些男兒家的玩意兒,卻又給她請來最好的師傅,給她打制最好的銀槍。
她迷上練槍,就好像她和手上的武器之間有着某種深刻的羁絆,暢快淋漓地舞弄一番長槍,便有靈魂歸位之感。
那幾年,誰見她不稱贊一聲将門虎女,就連不苟言笑的父親,見了自己也是掩蓋不住贊賞之色的。
可自從那個女人出現後,一切都變了。
她不懂,也實在不明白,就因為母親沒有生出兒子,身體也欠缺不能再懷,一向同母親恩愛的父親就要張羅納妾,就要讓别的女人進門,納的還偏偏是母親娘家的表妹。
母親是何等高傲的人,怎能容忍和他人共侍一夫,尤其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妹妹。
自從父親納妾後,母親郁郁寡歡。而那女人偏偏進門後第二年便生下了兒子,自此父親更是将心思大半放在了那一房中。
她知道,母親是深愛父親的,所以才會郁郁寡歡。她也能從某個午後,母親緊緊握着她的手,從母親抱着她發呆的一整個下午中感受到母親的心碎。
不是因為丈夫納妾,而是因為沒有兒子,曾經海誓山盟的愛人便冷落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她知道,母親是不甘心的。
就算世人皆高喊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生不出兒子是母親的無能,母親也是不甘心的。
褚舜英也不懂,她勤學苦練,功課練武一樣沒落下,小小年紀便樣樣皆在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之中突出,為何父親能在朝夕之間就将目光放在他人身上,不屑于再多看她幾眼。
難道女子再如何優秀,也比不上男子嗎?
天空漸漸飄下了花針般的細雨,周圍的空氣漸漸潮濕起來,陣陣霧氣籠罩着坐在石上緊緊握拳的人。
那段時日,她怕母親傷心,總是日日陪在母親身邊,那天不過是接到了一封請帖,京城子弟舉辦了一場馬會,邀她也一同前去。
她本不想去的,可她那庶母極力勸說父親,說看她這段時間總陪着母親,全然沒了孩子的活潑樣兒,該出去走走。
母親便應了帖子,摸着她的頭,讓她出去散散心,給她備好了馬車,将她送了出去。
那場馬會上,她心裡總沒來由地慌亂,全無心思,隻想着家中的母親,還未等完全結束就早早告辭。
奔回家中,隻見到殘留一口氣的母親。
相比她的傷心欲絕,母親倒顯得平靜許多,說自己看開了,不許她難過。還交代她,要萬分小心庶母,以後的日子會很艱難,要懂得韬光養晦。
她明白,母親是被害的,母親不同她說太多,隻是不希望一個孩子活在仇恨中。
但孩子就什麼都不懂嗎?她心裡有萬分的恨,卻無法表露出來,母親死後,那個女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本是富戶的旁支而已,卻一時間有了大量的财産和關系支持,又有兒子,一時間所有人都在勸說父親,不要續弦,直接将妾室扶正。
他人如願以償登堂入室,她的日子卻比從前艱難許多,她并非沒有鬧過,幼時的橫沖直撞的想法卻在父親漠視的目光中一點點地消散。她才深知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