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是翅膀長硬了,翻臉就想不認人了!”
“……”
康武沉默了一會兒說可能是堵車了,聞博延擡頭朝路上看,夜深了,他們所在的這段路上并沒有多少車。
“這段本來就不堵車的。”康武趕忙解釋。
片刻後餘芷不聲不響地走近兩個人,這方隻有康武和聞博延兩個人,餘芷有些失落,也有些慶幸。
心裡松一口氣的同時,眼睛裡蓄了一層濕。她厭恨這件事,也厭恨自己的懦弱。
餘芷和康武一人扶了聞博延一條胳膊将他帶到車上。
餘芷一來,聞博延就阖了眼皮。他醉得厲害,但深色襯衫上的臉還是那麼不近人情,餘芷沒來,康武一點辦法也沒有。
車子很快駛上道路,聞博延早吐過一輪,洗臉的時候襯衫被弄濕弄皺,他質問餘芷為什麼不給他帶衣服,明知道他不喜歡衣服有味道。
他眼都沒睜,靠在椅背上,臉仰着,冷峻的面部輪廓在街燈的流動裡若隐若現。
餘芷一個字也沒有,就靜坐着。
康武差不多算是抗着聞博延進的門,聞博延搭在康武肩膀上的手冷素地垂着,手指還是竹節一樣幹淨修長,但平常端端正正的人像被什麼揉皺了。
他是被什麼揉皺的?
餘芷什麼都敢琢磨,但不敢去琢磨這個。
康武将人抗進房間,餘芷浸熱毛巾的時候,他便為聞博延換了幹淨衣服,餘芷回來兩個人合力把聞博延大概洗幹淨。
餘芷和康武,兩個人身份不一樣,角色不一樣,但有許多事很相近。都盡心盡力地照料聞博延,都全心全意在意這個人的好惡。
聞博延不喜歡亂糟糟,但他說自己不潔癖,不過康武知道他的規矩跟潔癖沒什麼區别,從前餘芷也清楚的知道,并在意着。
一晚上餘芷都心不在焉,康武出力最大,累出一腦門的汗水。他從衣兜裡掏了張紙巾一擦扭頭就走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餘芷随意在床腳前的沙發上坐下。
康武将聞博延照料得很好,其實有沒有她幫助,聞博延到最後都同樣會被照料得很好。
少了一個她,能少什麼?頂多是少了一個住家保姆,聞博延的生活絲毫不會受到影響。
她自以為還有一點價值的近三年時間,其實就隻是這麼一回事。
餘芷收了一雙腳窩進沙發裡,這個認識讓她很痛苦,她也本身就很痛苦,每一天都在變得更痛苦。
看到自己斜落在地上的影子也痛苦。
她擡手胡亂擦了嘴唇上的口紅,也擦着眼淚去了浴室。她把水調得很涼,溫溫的水把人澆透,腦子裡好冷靜下來。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餘芷整個人都暗了幾度。
身後醉酒的人已經睡着,餘芷側身躺在床上,人是疲乏的,但睡不着。
不知道躺了多久,意識逐漸昏沉下去的時候,腦袋上的枕頭突然從背後抽走。
頭部一下落了空,餘芷睜開了眼睛。
但什麼也沒有,眼前還是一片寂靜,和躲在昏昏沉沉光線裡的家具。
隻是背後,聞博延迷迷糊糊地在說着什麼。
餘芷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她轉過身來,聞博延是又做惡夢了。
他一隻手緊揪着原先壓在她頭下的枕頭,一雙腿都縮在身前,整個人都有種在别的時候絕對不會有的縮瑟。
聞博延嘴裡反複地嚼着幾個字,說得很不清楚,餘芷從來沒有聽清過他說的是什麼。何況這種事從來隻發生在半夜,在人最困最迷糊的時候。
聞博延的樣子很痛苦,幾個重複的字說得咬牙切齒,側着的臉能看到他繃着青筋。
最開始的時候餘芷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得不一個勁兒搖他,讓他醒過來。
但人醒來後并沒有因為被叫醒了就從惡夢中脫離出來,他很不高興,還重重地皺着眉頭,也不高興看到她,一個人摔門進了浴室,任她怎麼在外邊拍門他一個字也不回答。
這件事在平日裡聞博延不提,餘芷也不好提,但印象太深,同樣的情況第二次發生的時候,餘芷立刻就知道聞博延是做了相同的惡夢。
但再不敢喊他,後來時間長了,兩個人更熟悉了,餘芷就找到了辦法。
聞博延痛苦着,餘芷沒有多想,她身上的困乏勁剛上來,腦子不願意再多活動。
餘芷跟往常一樣伸手去抱了他,把臉頰壓在他頭上,用手掌拍聞博延的背脊。
她五根手指握在一起,築了個空心手掌,一下一下的,用着力量拍,要做惡夢的人在夢裡也知道有人在抱着他,在給他安慰,所以不管夢裡發生了什麼事,現在雨過天晴了,安全了。
餘芷手掌拍着,嘴裡念着一首方言童謠。
“梧桐樹,梧桐花,梧桐樹上開了花,花朵變成花傘架,花傘飛過老樹杈,花傘飛出破牆洞,花傘飛進黃泥縫。”
“梧桐樹,梧桐花,梧桐樹上開了花,花朵變成花傘架……”
做惡夢的人很受用餘芷所做的努力,也受用一首即使醒來也大概會聽不懂的某地方言童謠。
餘芷比往常都更加清醒,童謠順嘴念出來不需要有思想,所以她竟然聽清了聞博延痛苦念叨的是哪幾個字。
他在叫誰:“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