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飛機上,程昱戴着耳機閉目,鐘恩樂的話不斷在腦子裡回蕩重疊。
“你知道嗎?我都不想生你下來,但是沒辦法,你已經成型了,我掐死你要坐牢。”
“你為什麼要來美國?我不懂,誰叫你來的,我爸媽嗎?他們不知道我不想看見你嗎?”
“你爸毀了我一輩子,你們程家人毀了我一輩子,知道嗎?”
想得越發頭痛,眼睛也澀起來。
這時飛機一個劇烈的颠簸,像受驚的鷹一般向下俯沖,強烈的失重感引起乘客不小的驚叫。
提示燈亮起,空姐通過廣播提示:女士們先生們,請注意,我們的飛機正經過一段氣流不穩定區域,将有持續颠簸。請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帶……
高空黑夜,連雲都是深灰色的,隻有機翼光芒爍爍,在黑得發慌的夜晚撕出一道人造銀河。
不少人因為這劇烈的颠簸緊張到小聲哭泣,甚者有低頭嘔吐的,還有人小聲詢問,怎麼了,會不會出事?
要死了嗎?程昱看着窗外,波瀾不驚的臉映在玻璃窗上,朦朦胧胧,若影若現。
這樣也好,如果命運使然,就讓塵歸塵,土歸土。
不過颠簸在持續約四十分鐘後,漸漸歸于平靜,看來老天并未滿足他的心願。
也是,想要見上帝的人多如牛毛,不是每一個都容易的。
下了飛機,程昱獨自提着行李,打了輛車回别墅。
他提前兩天回國,改簽了機票,沒有告訴任何人。
自打搬去秦美麗家住,他不怎麼回家了,有叫一個打掃阿姨,每周打掃一次,其餘時間,别墅都是空置的。
打開門,冷清清的氣氛撲鼻而來,原本便是深灰色調的裝修風格,家裡的東西又十分精簡,比樣闆房看着更不易近人。
程昱放下行李,在家沙發上坐到了天亮。
那幾天簡直渾渾噩噩,他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不去學校也不想看書,腦袋是放空的,他在鑽牛角尖。
程昱想,活着的意義是什麼?我們多數人都比蒼穹裡的一顆星還要渺茫。
——活着的意義,這也許是很多人生命中無法解答的課題。
彼時程昱更回答不上來,他的年紀,他的經曆,都讓他對答案十分消極。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他覺得自己的人生相當糟糕,像一攤廢銅爛鐵,往誰身邊堆放,都會引來另一方的不滿——多麼可悲的人生。
程昱突然想洗個澡,将浴室裡的浴缸放滿溫熱的水,蒸汽氤氲,霧氣缭繞,很快鏡子裡的世界變得模糊,隐去他的清醒與瘋狂。
“叮咚——叮咚——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敲門,有人在催促。
程昱皺眉,手裡的水果刀離青色血管僅有一公分,一公分,是他與這個世界的距離。
他決計不理會。
“砰砰砰——砰砰砰——叮咚叮咚,程昱開門!程昱開門!”
是溫柔的聲音,程昱先是疑惑,她怎麼來了,接着又想起來,哦今天好像是她的生日。
猶豫了片刻,他放下手裡的刀,去開門。
果真溫柔提着一盒蛋糕,站在門口,沖着他沒心沒肺地咧嘴笑,“嘿嘿,你真的在家——為什麼不回我的消息?”
程昱問她,“怎麼找過來了?”
溫柔嘟囔,“媽媽去H市進修了好幾天,家裡就我一個人,真的很害怕。——看時間你也應該回國啦,就想來看看你在不在家,你是不是忘記我生日了?啧,記性真差。”
她側身擠進屋子,還在絮叨,“我在這裡住幾天好不好?等媽媽回來了再走。對了你在美國怎麼樣?見到你媽媽了嗎?是不是長得很漂亮?”
程昱憶起母親發白發青的臉,用盡力氣抿着的唇,怨毒的眼神,以及眉心的刀砍紋。
她原應該是漂亮的,在她天真爛漫的時候,隻是被恨磋磨的不再像自己了。
程昱低聲道:“嗯,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