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霁牽過燕聞嶼的手起身走到門口,寒暄道:“平關,好久不見了。”
平關眼眶中隐隐有淚光閃過,她朝着時霁和燕聞嶼點了點頭,随後轉身,從馬車上扶下另一人。
對方一身白衣,頭戴幂籬。清風揚起她面前的白紗,隐隐可以看到一副平和恬淡的面容。
謝姁伸手拂開遮面的白紗,露出真容,含笑道:“國師,少師,别來無恙。”
燕聞嶼颔首示意道:“謝姑娘。”
這個稱呼一出,謝姁愣了愣,随後感慨道:“多年前的最後一次相見,少師稱我為‘相’,這一句‘姑娘’,真是許久未曾聽聞了。”
燕聞嶼:“你便裝出行,我便當做此次會面隻是友人間的尋常相見。姑娘如今已不在相位,自然不适合那樣稱呼。更何況在現在的京都中,你難道還少聽到‘陛下’這一句尊稱嗎?”
謝姁聞言莞爾,道:“稱姑娘就好。”
時霁:“說到這裡,我們還未祝賀姑娘得償所願呢。”
“國師客氣了,”謝姁道,“我進千水鎮前便聽聞鎮中有一書肆,裡面的老闆不僅氣度非凡還寫得一手好字,有王聖遺風。不如國師贈我一幅字畫,聊算是登基的賀禮,如何?”
時霁:“可以自是可以,隻是書肆中的宣紙隻是凡品,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謝姁:“即便是再次等的紙張,有國師的墨寶留在其上,都變成了上品。國師自謙了。”
時霁聞言不再推脫,走到案桌旁鋪紙提筆沾墨,隻是筆尖停留在半空中,許久沒有動作。
其餘人見狀也不着急,靜靜地等待着他。
半晌後,時霁放下羊毫,釋然一笑,道:“罷了。”
謝姁不解道:“國師?”
時霁走到書肆門口,對着謝姁道:“謝姑娘,美景何必用筆墨鋪陳。我真正想送你的畫,其實就在眼前。”
謝姁順着時霁的話往外望去——日頭漸晚,太陽西沉。天邊火燒連雲,将這座城鎮暈染在一片暖黃中。
街上有零星的幾個行人路過,彼此寒暄着。石制的拱橋在水上投下倒影,形成一輪圓月。溪邊聚了一排洗衣的婦人,輕松的笑談聲越過波光粼粼的水面,隐隐入耳。
這是極緻平靜安甯的人間樣。
謝姁的目光漸漸深遠,感慨道:“的确是世間難得的美景。”語罷,她轉頭問時霁:“國師,此畫何名?”
時霁:“如何命名不過是因為看畫者見到了什麼,謝姑娘,如果是你,會為此畫取什麼名字呢?”
謝姁回答:“江山。”
時霁笑着評價道:“此為帝者。”
幾人看完美景後同時在桌邊坐下,時霁剛給客人倒好熱茶,随即便聽到謝姁開口:“國師、少師,在你們離開京都後的第二年,林相失蹤了。”
時霁微微一愣,但燕聞嶼面上卻絲毫沒有驚訝。
謝姁繼續道:“我嘗試過尋找他,隻是他仿佛從人間消失了一樣,沒有任何蹤迹留下。”
燕聞嶼:“不必找他,你也找不到他的。”
謝姁點頭,将茶杯握在掌中,道:“我還有一事,需要向國師道明。”
時霁:“什麼?”
謝姁:“浮屠塔燒毀了。”
聽到這話,時霁蹙眉追問道:“是意外還是人為?”
“人為,”謝姁回答,“齊瑜登基後,行人力和财力大修浮屠塔。其架勢盛大,比起他的帝王寝陵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奪權那日,他孤身一人逃到了浮屠塔中,見無力回轉,随後引火自焚了。”
燕聞嶼問:“找到屍首了嗎?”
謝姁遺憾搖頭:“沒有。”
燕聞嶼:“繼續找,務必确保斬草除根。”
謝姁贊同地點了點頭。
朝中不可一日無君,謝姁在時霁的書肆裡隻小坐了一個時辰,随後便帶着平關禮貌告辭。
直到二人離開,時霁的面上才流露出倦态,他将頭輕輕抵在燕聞嶼肩頭,小聲道:“我原本以為,浮屠塔會長久存在着,可沒想到……”
一時間,他也說不清自己心底的感受到底是什麼。
時霁曾厭惡過“國師”這個身份,它像一道枷鎖一般将自己禁锢在浮屠塔中,可如今浮屠塔燒毀不複存在時,他心中又全是怅惘。
燕聞嶼輕撫着時霁的後腦,道:“若亞父不舍,那我就為你再建一個浮屠塔。”
時霁笑着道:“我不是不舍得浮屠塔,隻是有些舍不得過去在裡面的歲月,尤其是與你的。”
提到這個,時霁陷入回憶,面上笑意更濃:“第一次見到你時,你隻有這麼高,蜷縮在我懷中拽着我的衣袖緊緊不放,像是溺水之人拖着浮木,我抱着你……嶼兒!”
時霁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燕聞嶼托着腰高高抱起,他隻能扶着對方的肩膀才能穩住身形。時霁低頭,看到了燕聞嶼明亮且帶着笑意的雙眸。
燕聞嶼道:“亞父,如今是我抱着你。”
“是,”時霁用手環住燕聞嶼的脖頸,輕聲道,“你長大了。”
燕聞嶼:“所以亞父,不必感念往昔的歲月。我就在你身邊,會陪你一生,乃至永遠。”
承諾重如千金,時霁淺笑着,阖眸垂頭,抵上了燕聞嶼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