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聞嶼和時霁坐在亭中手談至酣局時,陳庶突然帶着一行人神色慌張地趕了過來。
寒冷冬季裡,陳庶出了滿頭的大汗。他急匆匆地走到燕聞嶼身側,連行禮都顧不上,低聲道:“少師,出事了。”
燕聞嶼頭也不擡,氣定神閑地執一枚黑子落在局中,問:“何事?”
陳庶艱難道:“齊晗他……死了。”
聽到這話,時霁眉頭蹙起,坐在他對面的燕聞嶼卻興緻盎然地揚了揚眉。
棋局未完,變成了徹底的殘局。一行人來到關押齊晗房間外的瞬間,一股濃郁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門檻邊,地毯上全部都是尚未幹涸的血迹,時霁和燕聞嶼同時邁入房間,下一秒,一個圓鼓鼓的東西朝二人滾了過來。
燕聞嶼反應極快,閃身護在了時霁身前,擡腳将那東西踹了回去。可刹那間,時霁還是看清楚了——
長發淩亂,表情癫狂,死不瞑目。
那東西正是齊晗的頭顱。
聽到動靜,齊瑜從内室走了出來。他手上還拿着刀刃,身上乃至臉頰上全部濺滿了殷紅的血迹。見到來人,齊瑜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被燕聞嶼遮擋嚴實的時霁,乖巧道:“國師。”
燕聞嶼眯了眯眼睛,面露不悅。
時霁安撫地拍了拍燕聞嶼的肩膀,從他身後走出,靠近齊瑜,問:“太子殿下,你為什麼要殺齊晗?”
聞言,齊瑜的表情冷了冷,狠聲道:“齊晗出言不遜,侮辱了我的父皇母後,該殺!”
時霁沒有應聲。
齊瑜繼續道:“既然齊樾活不到我們歸京,但齊晗也失去了牽制威脅齊樾的作用。國師,我不能殺他嗎?”
時霁無聲一歎,回答:“可以。”
聽到這句話,齊瑜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朝着時霁微微湊近,将自己沾染血迹的側臉遞上前去,低聲道:“國師,孤的臉上……都是叛臣賊子的髒血。”
燕聞嶼站在時霁身後,正面對着齊瑜,此刻清晰地看到了對方在說出這句話時雙眸中隐藏着的笑意。
他向時霁賣乖,卻直視着燕聞嶼,所有的笑意頃刻間全部化作了挑釁。
燕聞嶼面上表情絲毫未變,同時在心底發出了冷冷地一聲嗤笑。
0113見狀瑟瑟發抖。
時霁立于二人中間,仿佛對房内緊張到怪異的氣氛絲毫未覺。齊瑜話語動作間暗示的意思不言而喻,可時霁隻是從袖間拿出一條素帕遞到了齊瑜手中,面色如常地勸誡道:“太子殿下,你身為皇室之尊,理應注重儀表之整肅。臉上的血迹,還請殿下親為拂拭。”
齊瑜:“……”
齊瑜扯了扯嘴角,看着時霁毫無動容的眼神,回:“是,多謝國師……”說着,他拿起手帕拂上了臉頰。
這條手帕被時霁放置在自己的袖口間,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他身上的香氣。輕嗅着鼻尖的蓮香味,齊瑜喟歎一聲,随後草草抹掉臉上的血珠,手上一抛,将用過的手帕丢在了地上彙聚起來的血泊中。
做完這個動作,齊瑜眼神一厲,高聲道:“昔時,齊樾弑父皇,奪大寶。孤今日以其孽子之血祭戰旗。惟祈歸途順暢,重返京師,以正皇統,匡扶正道!”話完,他用力扔下手中兵刃,大跨步朝外走去,離開了這血淋淋的房間。
這一番話頗為慷慨激昂,守在門外的陳庶及一幹侍衛聞言連忙單膝跪下,抱拳行禮。
幾息間,場中隻剩下兩人還筆直地站立着。燕聞嶼默默看着時霁的背影,良久後,對方緩緩轉身。
時霁眼中是滿滿的疲憊和倦怠,他的雙眉微微皺起,眼中有些許疑惑流露,用帶着點不可置信地語氣開口道:“先帝的孩子,居然是這樣的……”
燕聞嶼快步上前,飽含安慰地将時霁輕輕擁入懷中。
時霁順從地靠在燕聞嶼的肩頭,閉眼道:“我想去揚州。”
他說話的聲音放得很低,帶着點委屈,還有點像在撒嬌。
燕聞嶼吻了吻時霁的發頂,承諾道:“好,去揚州。阿霁,我不會讓你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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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收到齊晗殒命,齊瑜聯合幾萬人馬向京都進軍的消息時,齊樾已經病骨支離到連床榻都下不了的地步了。
季妃盛寵,把持後宮,皇帝病重期間,一直是她在侍疾。當一封滿是噩耗的軍報誦讀完畢時,纏綿病榻的齊樾雙目瞪大着,雙手用力地抓着身上的錦被,仿佛是想起身。他的眼裡全部都是恨意和不甘心,艱難吐字道:“晗……晗兒。”
季妃将八百裡加急送來的軍報投到香爐中焚毀,毫不留情地回複道:“陛下,齊晗死了。”
一瞬間,齊樾揪着被子的手猛地洩力。
季妃尤嫌刺激得不夠,繼續道:“他不僅死了,而且是斬首而亡。頭顱就挂在軍隊的最前方,所有人都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