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燕聞嶼所料，大襄新帝齊樾登朝台山祭祀那天，定在了八月十九。

朝台山不在京城内，而是位于毗鄰京都的望蜀道，是一衆連綿群山中最特殊的一座。朝台山橫看宛若一位俯身賜下福蔭的仙人，側看又像一柄橫貫上下的利劍，仿佛在以身撐天。朝台山并不高，山頂卻常年有雲霧飄散，好似仙境之地。

寅時初，衆人齊上朝台山。

一個多時辰後，爬上山頂的燕聞嶼終于見到了那座自己隻在圖紙裡見過的祭台。

祭台形似八卦陣法，需得邁過九十九個台階方能登上。大襄崇尚佛法，在祭台的最高處，有着一座玉雕佛像，寶相莊嚴，長着一張慈悲像，眉宇間流露出對衆生的拳拳關愛。

時霁的眼上早已蒙上了白綢，上山過程他始終牽着燕聞嶼的手，替他擋下了一切或惡意或好奇的打量。眼下還未到祭祀的吉時，衆人都在休整，時霁也要去換衣洗漱，為接下來的祭祀做準備，二人直至此刻才有了片刻的分離。

看着時霁離去，燕聞嶼獨自一人悄悄走到無人處，山間露氣濕重，哪怕這幾日的朝台山上一直有人打掃，但前一日剛剛清理過的石塊上還是冒出了青苔。燕聞嶼小心避讓着，逐步來到懸崖邊。

他俯瞰着山下的一切，浮雲，矮松……這時，突然從身後探出來一隻手，猛地推向了燕聞嶼的右肩！

燕聞嶼反應極快，側身躲過。

一擊不成，偷襲之人卻險些因為太過用力跌下山崖。

耳邊響起了一衆人帶着後怕的驚呼——

“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小心啊！”

“殿下您沒事吧？”

齊垣被人七手八腳地拉住，一張臉因為方才的驚險吓得通紅，他身上的太子朝服此刻淩亂得不成樣子，全身上下哪還有半點天潢貴胄之氣？

燕聞嶼冷冷地打量着他。

齊垣作為齊樾的長子，如今已經十六歲，站在年僅十歲的燕聞嶼面前，高壯得仿佛像一座山。但被燕聞嶼毫無情緒地打量着，齊垣卻覺得自己的膝蓋有些軟，哪怕自己才是太子，可心底卻絲毫沒有底氣。

他深呼吸幾口氣，緩了緩神，色厲内荏地呵罵道：“大膽時瑜！竟然敢襲擊本太子，還不跪下！”

燕聞嶼沒做任何反應，隻是淡淡地移開了目光。

齊垣怒道：“反了天了，來人，讓他給孤跪下！”

聞言，護在齊垣身邊的人面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少師之位雖及不上太子尊貴，可國師卻是大襄僅次于帝王之下的萬人之上。

登朝台山時，國師對少師的愛護溢于言表，倘若今日少師受辱，國師又會不會因此降罪呢？

眼看着衆人都沒有反應，齊垣怒氣更甚：“你們都是死人嗎？聽不到本太子的……”

話音未完，遠遠趕來了另外兩波人。

齊翌孤身一人小跑而來，護到燕聞嶼身側，一邊喘氣一邊開口：“皇兄息怒！”

另一人則衆星捧月地款步到來，皺眉道：“大哥。”

齊垣理也不理齊翌，對着後者笑道：“七弟，是你啊。”

來人正是齊樾的嫡次子，齊桓的同胞兄弟——齊晗。

見齊桓絲毫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齊翌抿了抿唇，主動開口，替燕聞嶼告饒道：“大皇兄息怒，方才少師并非有意冒犯……”

齊桓皺眉打斷道：“你這個賤婢之子，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

聞言，齊翌的臉瞬間煞白成一片，但還是笑了笑，嘴上不停道：“皇兄，小弟知道自己位卑言輕，但少師他可是國師的義子，倘若您今日當真處罰了他，恐怕國師那邊……”

齊垣皺眉：“你這是在拿國師壓我？”

齊翌：“不敢！隻是……”

這時，齊晗插話道：“大哥，算了吧。”

燕聞嶼淡淡地看了齊晗一眼。

齊晗在齊樾幾個兒子中年齡最小，說話也素來輕聲細語，據說是先天不足，生來體弱。他不說話還好，一相勸齊垣怒氣愈發高漲，發洩道：“算了，憑什麼算了？！孤方才差點跌下山崖，如何能算了？七弟，你不是也很讨厭他的嗎？”

燕聞嶼輕輕嗤笑。

被人直白地吹破心中心思，齊晗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微赧的紅色，嘴硬道：“大哥，我，我何曾那樣覺得過？”

“明明就有！”齊垣急切道“燕家舉家流放西北，他齊瑜卻能留在京城備受愛護，七弟你明明親口說過這不公平！”

此話剛出，燕聞嶼揚了揚眉。

就連0113聞言都忍不住“呦吼”了一聲。

燕聞嶼在心底問0113：“齊晗和燕家之間有舊情？”

0113：“應該是有的吧……”

燕聞嶼吩咐道：“找到資料後發給我。”

0113立即回應道：“好的，燕部長！”

而另一邊，聽完齊垣話後的齊晗此刻看着像是恨不得自己就地暈倒，他尴尬地瞥了燕聞嶼一眼，着急得聲線中都帶上了哭腔，齊晗跺腳道：“大哥，你快别說了！”

齊桓一根筋道：“你看，你承認了！”

這時，另一道年輕的聲音響起：“幾位殿下聚在這裡做什麼？”

一聽到這個聲音，齊垣和齊晗的表情都變了。

随着聲音而起，另一道身着绛朱官服的男子緩緩走近。他身量修長，面容俊美，有竹蘭之姿。一眼看去隻覺得氣勢攝人，哪怕長着一雙風流恣意的桃花眼，也難以叫人生出半點親近之意。

燕聞嶼循聲看去，眯了眯眼睛，同時在心底感歎道：“真是熱鬧……”

0113也目不轉睛地看着對方，猶疑道：“這是……”

見到來人，齊垣、齊晗還有齊翌同時彎腰行禮，恭敬道：“林相。”

林相林瑛，三元及第的寒門才子，堪堪及冠之年便考取狀元步入朝堂，而今已位及大襄丞相。

林瑛的目光從燕聞嶼身上淡淡掃過，落到齊垣身上，淡聲道：“太子殿下，你方才說的是誰？”